因为太后回宫，后宫嫔妃都安分不少。

    尤其裴才人。

    跟从前比，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日日去寿康宫陪伴，却从不提要求，太后问起她与皇上，也只是笑笑岔开话题。

    太后诧异极了：“这孩子看着倒真是长进了，可见人啊，的确得吃些苦头才能明白世事。”

    莫言低声附和。

    刚说了没两句，就有宫人通传，说是寿春长公主求见。

    太后笑起来：“就知道她会来，快去请吧。”

    先前在翠华庵，寿春也时常来看望。

    寿春这孩子的生母出身不显，从不得罪人，因为性格关系，与当时只是普通嫔妃的太后很投缘。

    寿春本人乖巧懂事，太后几乎拿她当亲生女儿。

    “母后。”寿春人还未至，声音就先传了进来，笑盈盈的。

    太后看着她，和颜悦色道：“你呀，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稳重。”

    寿春不以为意，行过礼后蹭去太后身边，晃着她的胳膊：“我一个做女儿的，在自己母亲面前要那么稳重做什么？”

    满眼的孺慕，倒真像太后亲生的一般。

    太后被她哄得高兴，声音愈发柔和：“也罢，从小你就鬼主意多。”

    寿春赧然：“母后说是那就是吧，反正女儿都听母后的。”

    莫言送了茶进来，放到寿春面前。

    太后看了莫言一眼，忍不住想到她先前说的事，便道：“你还年轻，如今这样总不是长久之计，你若有中意的驸马人选，哀家便请皇帝为你赐婚。”

    她是真心希望这孩子能好好过日子的。

    驸马已故去多年，寿春年纪轻轻难道要这样蹉跎一生？

    寿春闻言，抱住太后胳膊的手微微一僵，慢慢松了开来。

    许久才听见她道：“母后，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您真的觉得，嫁人生子就是人生的唯一出路吗？”

    她很执拗，一双眼睛固执地盯着太后的眼睛。

    太后想说：难道不是吗？却在看见她眼神的瞬间一愣。

    她想起先前驸马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寿春的眼神中没有光彩，整个人像个泥塑木偶。

    所以，嫁人生子真是女人的唯一出路吗？

    她止不住想起自己的前半生。

    裴家累世官宦，先祖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功臣，建国初得封公侯。

    这样的出身，她本来不愁嫁的。

    可她自己愿意进宫。

    先帝一心只有宸贵妃，旁人在他眼里，连猫狗也不如。

    长久的疏离与漠视，好像她是卑微的尘土。

    不，甚至连尘土都不如，尘土还会被人伸手拂去。

    那样艰难的前半生……

    所以……嫁人生子真的就很好吗？

    太后怔住，半晌回不过神来。

    “娘娘，”莫言小声唤道：“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盏。”

    太后怅然回神，长叹口气：“罢了，也许你是对的。”

    寿春闻言笑起来，一抹潋滟的水光从她眼中划过：“母后是为我好，我都知道，只是……我想走条不一样的路。”

    “走吧走吧，”太后释然一笑：“只要你自己不后悔，那就没什么不可以。”

    她好像也与自己被蹉跎的前半生和解了。

    寿春起身郑重拜下，哽咽道：“多谢母后成全。”

    太后摆手，目送她离去。

    ……

    稍后，瑶华宫迎来了这位长公主。

    苏和光视线落在她微红的眼睛上：“哟，想是被沙子迷了眼睛，而不是想我想到眼泪汪汪吧？”

    寿春扑哧笑出声，提着披帛的手松开，往苏和光脸颊上招呼：“你这促狭鬼，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二人就在软榻上滚做一团，苏和光被她挠到了痒痒肉，“哎哟哎哟”直叫唤。

    “好姐姐，我错了……饶了我这回罢。”苏和光面颊泛红，气喘吁吁讨饶。

    寿春这才收了手，坐去软榻另一头，从容地理了理微散的鬓发。

    苏和光坐起身，也不整理形容，反而继续调侃：“你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反而折腾起我来……”

    其实她能感觉到寿春是高兴的，放松的，好像一座大山从她身上移开了一样。

    寿春翻个白眼，不与她计较：“太后娘娘她真的变了很多……”

    寿春与她交心，把方才寿康宫的一席话和盘托出。

    苏和光听后怅惘不已：“太后娘娘确实胸怀宽广。不过你说她变了，我并不认同，也许……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呢？”

    大方、睿智、共情能力强。

    她以前也许只是被数十年宫廷生活磨平了棱角，如今才展露出自己的个性。

    寿春若有所思，也许真的是这样。

    这吃人的后宫啊……把人变成了怪物。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她们两个谁也没有挑明。

    寿春双手托腮，打趣起苏和光来：“无子封妃，整个京城都流传着你的传说。”

    苏和光无语半晌，然后道：“后面的肯定不是好话吧，你怎么不说完整？”

    她都能想象那是什么糟污话。

    寿春不以为意：“管那些人说什么……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夸你好的，咱们无愧于心就够了。”

    苏和光点头，又问起郁梨。

    外命妇无召不得进宫，寻常宫妃见娘家人都艰难，更别说她们只是朋友了。

    寿春掩口笑起来：“她家的小子也快两岁了，皮的不行，这性子也不知像谁。”

    二人说笑着，一上午很快过去。

    ……

    下午的时候，苏和光被请去了紫宸宫。

    黎泽眼睛亮亮的，像盛满了星辰：“和光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苏和光依言走过去，看到御案上放着一个碗大的玉雕摆件。

    摆件由整块白玉雕成，雕刻的是庭院内的景致，一扇月亮门隔开了前后场景。

    假山、梧桐、芭蕉树都栩栩如生。

    “你看这里。”黎泽指着玉雕一角给她看。

    那是一扇月亮门，门后站着一个衣袂飘飘的仕女，眉目有几分熟悉。

    苏和光讶然：“这是我？！”

    难为工匠手艺如此精巧，连头发丝都雕刻的十分写实，隐约还能看见衣裙上的花纹。

    黎泽自得一笑：“不错吧？”

    不得不说，确实不错。

    无论是技巧还是构思，都堪称登峰造极。

    “确实精巧绝伦。”苏和光赞叹。

    黎泽将玉雕放进盒子：“送你。”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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