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泓听罢，心中悲苦更甚，但为母亲流的眼泪，早在两年前就流尽了。

    后来又说了很多。

    直到所有的话都说尽了。

    黎泓起身进屋，取了一个木盒出来，推到苏和光面前。

    “和光，你该回去了。”

    苏和光接过木盒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站起来，深深看着他。

    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还能说什么。

    黎泓一揖到地：“泓，祝娘娘安乐如意，长寿无极。”

    苏和光的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

    她紧紧抱着木盒，转身就走。

    直到门口，才突然停住：“三哥，你怪我么？”

    黎泓爽朗一笑，如果忽略他发红的眼睛，倒是和过去别无二致。

    “怎么会怪你呢，我又有什么立场怪你？”

    “我坚持我的道，你也坚持你的道。”

    “我们做了同样的事，不是吗？”

    她只是想活得好一点，这有什么错？

    他知道她以前在夏国的境遇，又怎么能再苛责她？

    苏和光释然，随之而来的就是惆怅。

    “三哥保重。”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次，再也不能回头了……

    黎泓原地驻足注视着门口，眼中飞快划过一抹水光。

    “和光……”

    ……

    回去的马车上，苏和光找出暗格里放着的妆奁，开始整理仪容。

    她这个样子，绝不能被黎泽看到。

    厉卓阳频频朝马车侧目。

    哎……

    这三个人还真是……怪不好形容的。

    不过他不会多嘴就是了。

    以前他其实有些担心的——苏和光人太聪明，心又冷，这样的女人怎么能伴在君王侧？

    但今日才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胡思乱想间，马车很快进了紫薇城。

    苏和光前去紫宸宫复命。

    黎泽枯坐着等了很久，一直心绪不宁，直到听见通禀，心里压着的石头才被移开。

    人刚进来，他就往苏和光脸上看。

    嗯，妆容得体，头发衣裳一丝不乱。

    见此，他的神色和缓不少。

    苏和光大礼拜下：“皇上，臣妾幸不辱命。”

    她心中不是不忐忑的。

    疑心病是帝王通病，遇上这种事，避开相见，不给皇帝发作的机会才是正常做法。

    可，她偏偏没有这样做。

    黎泽笑起来，亲自步下玉阶扶起她：“有劳爱妃了。”

    苏和光摇头，眼里蓄起温软的笑，如春风拂过冬雪。

    “请皇上过目。”她将盒子呈给黎泽。

    厉卓阳欲上前检查，被黎泽摆手挥退。

    盒子是很普通的木料，甚至连一把锁都没有，轻轻拨开搭扣，“咔”一声就开了。

    黎泽瞳孔骤缩。

    盒子里躺着一枚铜虎，铜虎下面是一封信。

    铜虎，虎符。

    呵。

    黎泽表情猛然变得冷厉狰狞，但很快消失不见，拿起那封信看起来。

    信很快读完，他有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父皇他……

    他竟然还掏钱给黎泓养私军！

    辜家确实贪墨税银，但那些钱后来被先帝给了黎泓，亲自教他养私军！

    而那枚铜虎，就是节制那批私军的兵符。

    黎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是，先帝他有病吧？

    他图什么呀？！

    他是嫌屁股底下的龙椅坐的太舒服了？

    他就不怕黎泓带人逼宫，砍了他的狗头？

    就那么爱吗？

    怎么就黎泓是你的亲儿子，其他兄弟就都是狗娘养的不成？

    你别太爱了！！！

    只可惜……黎泓其人仁弱，并不曾对先帝动手，甚至也没用那批人对付任何一个兄弟。

    黎泽叹口气。

    客观来说，黎泓其实也不是仁弱，他是持身中正，是黎家唯一的一位正人君子。

    他猛然想到什么，眼睛转向苏和光。

    这样一个人，苏和光会不喜欢吗？

    看他的眼神，苏和光就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这种猜忌在所难免。

    早在她答应去宗正寺的时候，就想到了这种后果。

    有得必有失。

    黎泓那样的人，不该被关起来，一辈子关到死。

    “他想要什么？”

    这大概是黎泓最后的筹码，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能白拿。

    早说过了，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

    “他说，想离开安国，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苏和光道。

    黎泽静静听她说完，眉头几不可见的舒展开来，却不说话，依旧用平静的目光审视着她，许久之后，才问了句：“真的？”

    苏和光抬头与他对视，言辞恳切：“臣妾岂敢信口开河，这是泓庶人长久以来的志向。”

    这话黎泽是信的。

    黎泓做为太子，从没有恶意打压过任何一个兄弟。若非如此，他们又怎能生出夺嫡的野心，并培养出自己的势力？

    黎泽沉吟半晌，和颜悦色的问：“那么和光，你怎么想？”

    一旁的福寿和厉卓阳都为苏和光捏把汗。

    苏和光知道，最后的考验来了！

    她正色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做为君父，皇上无论如何处置泓庶人，那都是他该得的。”

    黎泽饶有兴致问：“是吗？”

    “是，即便皇上今日下令处死他，臣妾也绝无二话。”苏和光斩钉截铁道。

    黎泽大笑起来：“和光，你真狠心啊……”

    苏和光没说话。

    “不过，朕喜欢。”

    苏和光闻言，暗中松了口气。

    总算……总算过关了。

    厉卓阳和福寿察觉氛围变化，相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福寿还很有礼貌的带上了门。

    很快，里面传出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

    没过几天，外头传来消息，说泓庶人殁了。

    苏和光心里一紧，很快想到这可能是皇帝安排的假死脱身之计。

    否则，若是旧主还在，那批私军安能效忠皇帝？

    果然，她去紫宸宫的时候，黎泽递给她一封书信。

    是黎泓的亲笔信，只说走了，勿念。并祝皇帝万寿无疆，祝明妃长乐安康。

    苏和光讶异极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黎泽。

    他怎会如此好心，还给她看这封信？

    黎泽挑眉。

    既然往后还是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不让她彻底安心？

    若被她误会成暗中杀了黎泓，说不准她会做出什么来。

    他不想这样，所以还是说个清楚明白才好。

    苏和光略作思索，便想通了。

    随即掩口一笑：“皇上也太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了吧？臣妾自然是信皇上的。”

    黎泽步步逼近，咬牙道：“你说谁是小人？”

    嘶，有杀气。

    苏和光一秒滑跪：“当然是臣妾了，皇上是磊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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