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栋下意识道：“大人，我绝对没有看错！你还记不记得先帝为何将年号从显盛改为太和？”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厉卓阳被他跳跃的话题绊了一下，却还是认真答：“密档记载，是因为小太子殿下练习骑射，被人在马上动了手脚，太子落马摔断了胳膊……后来查出是后宫与前朝勾结的结果，先帝当时杀了很多人，过完年后就改年号为太和，也是为小太子殿下祈福的意思。”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感慨先帝对太子是真的疼爱到骨子里。

    梁云栋神色更加凝重，脸上都快结出霜花：“问题就出在这里……那具尸体手臂骨骼完好，根本没有断过的痕迹。”

    熟悉的头皮发麻的感觉再次席卷厉卓阳全身，他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梁云栋白着脸摇摇头：“除了我，再没人知道。那几个老仵作是我去刑部借的人，没让他们看到尸体的面部，也不曾做记档。”

    发现事情不对，他第一时间就将自己人打发了出去。

    此时他们都陷入两难的境地。

    若是隐瞒不报，他们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做这个銮仪卫吗？

    做为銮仪卫，他们拥有监察百官，凌驾于朝臣之上的权力。

    可权力这种东西，始终是由天子赋予。

    从宣誓效忠新帝开始，他们就是链子握在新帝手中的恶犬，一旦被天子发现他们的忠心打了折扣，那恶犬离死也不远了。

    杀掉他们这批，皇上随时都可以拉起另一批人，培养成天子密卫。他们可以叫黑衣卫、锦衣卫、绣衣使。

    从来不是天子离不开恶犬，而是恶犬离不开天子所象征的皇权！

    可……若是据实禀报，办事不力也一样致命。

    先是放跑了皇上的心头肉明贵妃，再是跟丢了明玉心，最后拿一个假黎泓的尸首糊弄天子。

    桩桩件件，哪样不够他们掉一次脑袋？

    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对銮仪卫宽容。

    厉卓阳的手有一瞬间颤抖，他压下心头的颤栗：“我去瞧瞧。”

    梁云栋步履沉重跟在他后面，怀着与他一样忐忑的心情回了銮仪卫官署。

    ……

    夜很深了。

    苏和光仍坐在桌前，没有要歇下的意思。

    今日她见到了卫五的尸体。

    一个年轻的、体魄强健的暗卫，变成了躺在棺木里，再也不会动的尸体，这种冲击是很难被迅速消化的。

    何况，卫五身上还遍布狼群撕咬的痕迹。

    残破不堪，那么惨烈。

    看到卫五遗容的那一刻，苏和光头脑瞬间空白，一种极为恐怖的嗡鸣响了很久很久。

    她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就这样呆呆注视着他。

    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卫五的时候，他还有些青涩，背着一把长刀，说要誓死保护她。

    现下，当年那一幕在眼前走马灯一样掠过……

    卫五的棺椁送进来的时候，她还很平静，可看到卫五的脸，她的腿不由得发软，脚底像踩着棉花。

    锦书很担心，一直陪在苏和光身边，及时扶住了她。

    苏和光恍恍惚惚推开锦书的手，说：“我没事。”

    卫肆看得不忍，走过来递给她一只荷包：“这是卫五护在怀里的东西。”

    苏和光怔怔地接了过来，那上面还沾着卫五的血，那些血似乎还残留着温度。

    苏和光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在宝蓝色的荷包上留下一圈一圈深色的水渍。

    此刻，荷包里的东西被她拿了出来——是一封很短的信。

    卫五在信上恭喜她得到自由。

    苏和光坐在灯下，默不作声地垂泪，她能想到卫五在临死之前将信护在怀里的样子，甚至还能想象到他那时候的表情。

    为什么呢？

    苏和光不明白，他们因为自己来到蜜陀，最终落到那种境地，他们不怨恨她，反而要恭喜她获得自由。

    为什么？

    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苏和光抬起头，擦掉眼泪：“是谁？”

    锦书低低应了一声，推门进来。

    她放下盛着温水的铜盆，将一块帕子浸湿，稍微拧了拧，拿出来送到苏和光手中。

    苏和光将帕子敷在眼睛上，一直沉默着。

    锦书去卧房拿了一条薄毯出来，裹在她身上，有些不安地在原地打转。

    “锦书，”苏和光取下帕子，眼睛还是有些红：“你去歇着吧。”

    锦书接过帕子，摇摇头：“我要陪着主子。”

    她担心主子太过伤心，熬坏了身体。

    她也知道自己劝不住，索性陪她熬着。

    岂料，苏和光将信折起来，收拾起脸上的悲痛，很冷静地说：“我不会再伤心了，因为还不到尽情哭泣的时候，我现在只想要别人哭泣。”

    她不想听人劝她节哀，此刻她只想让罪魁祸首节哀。

    与卫五一同回来的，还有他身死的真相——蜜陀皇城最大的木材商乐氏少主，他也看上了瑶山，几次与卫五接洽，威逼利诱，卫五都不肯退让，于是惹上杀身之祸。

    乐氏是本朝排行第三的豪商，乐氏的宗妇是袁家的女儿，而这个袁家，就是先前明玉心说的太祖功臣袁氏。

    乐氏相当于袁氏的白手套，袁氏为乐氏提供便利，相应的，乐氏通过经商攫取到的利益有大部分给袁氏，这也是大部分政商联盟之间的合作模式。

    怪道一言不合就敢杀人，原来是有靠山。

    要报仇，就不能只盯着乐氏。

    苏和光并不怕一个乐氏，但乐氏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她不得不重视。

    所以，她打算搬家了，搬去女帝为她准备的王府，并请女帝为她安排了长史和属官。

    既然选择借女帝的力，当然也要接受来自女帝的监督和掣肘，有得必有失。

    苏和光回了卧房。

    ……

    长乐郡王府就这样迎来了它的主人。

    长乐郡王本人，也正式走入蜜陀皇城的交际圈。

    “和光。”明玉心乘着马车，招手叫她过去。

    今日是袁家老太太的寿辰，这位老太太德高望重，曾任中书令，她的三位子女如今在朝中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就连大公主明玉心也要给袁家面子，上门道贺。

    “话说，你为什么不愿意改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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