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十五年,立冬。
从西北刮来的风跟刀子似的,将慈州境内犹在挣扎的枯枝片片削落,寒气肆虐,催得人不得不缩进龟壳。
尚春园其中一间暖阁里,此时却温暖如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欢腾之际,忽听一声尖叫从外传来,紧接着便是“咚”地一声重响,似落水之音。
“啊!姑娘!姑娘!快来人啊!快救救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落水了!”一丫鬟凄厉叫声让本就骇住的众人,再次惊了惊。
暖阁里的各姑娘公子们,你看我,我看我,下一刻,纷纷奔向暖阁外。
“姑娘,大姑娘落水了!婢子去救……”
不等话说完,寇南星一把抓住自己丫鬟胳膊,紧接着便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姑娘!”春桃大惊,急忙将人扶住,“姑娘,你怎么了?!”
寇南星紧紧抓住春桃不松手,瞪圆了麋鹿一般的眼看着春桃道:“春桃,我受惊了。”
春桃:“……啊?”
寇南星再言:“春桃,你家姑娘我,受惊了!”
春桃:“……哦!”
反应过来后春桃登即便大喊:“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你别吓我啊!”
此时众人已然聚拢,见到寇南星便有人发问道:“寇二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寇南星没看对方,只是一边扶着春桃踉跄起身,一边竭力忍着上一秒由心底发出的颤栗,声色略有惊慌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睡醒后觉得胸闷,出来透透气,大姐姐忽然喊我,我本要应声, 谁知我一回头大姐姐便掉了下去!”
“果真如此?”问话人显然不信,却见寇南星一脸慌张又虚弱模样,暂且抛下疑问,刚想继续向前,却忽听有人喊道:“天哪!这栏杆怎么会断!”
“什么?!”众人闻言震惊,再看那哭喊的丫鬟身前,可不是断了一截栏杆。
“这玩意儿咋会断?”
“哎呀,先别管这些了,没看到人还在湖里?赶紧救人呀!”
一句话提醒众人,可等他们再看,却又皆停了动作。
会不会凫水且不提,关键这鬼天气赶上了隆冬,下去再上来人铁定要生病。来这里的要么是官家子弟,要么是富户千金,谁不是被娇养着长大?谁愿这时下去。便是那些下人,也无人愿意主动揽功。
寇南星眯了眯眼,看着在冰冷湖水中挣扎的寇采薇,眸底深处划过一层看不见的森寒。
这情形实在熟悉,熟悉到令她不禁再次颤抖起来。
只因前世那个在湖水中挣扎的人,不是寇采薇而是她寇南星!
而她之所以会落水,是被人以“开玩笑”这般令人无法指摘又极为滑稽的名义,推了下去。也因此导致她带病成亲,自此再无宁日!
而罪魁祸首,便是寇采薇!
深吸一口气,寇南星再次确认,她真的重生了!
尽管心不甘,尽管恨不能拉那些恶人一同下地狱,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重生。大概老天爷也觉得她前世活得太窝囊,死得太憋屈,竟愣是给了她这机会,让她在一切灾祸发生之前重生归来!让她有了拨乱反正的机会!
而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姐妹至亲,说所做一切只为你好,却背地里谋了自家家产,害了父母与弟弟,更在自己病气缠身时谋了自己夫君续弦的人,曾几何时,她是真的将她当做比父母还要亲的人啊!
也怪自己实在眼盲心瞎,认贼作亲,被婆母不喜,被夫君厌弃,被鸠占鹊巢,为人妇一载,她寇南星生生活成一场笑话!
“姑娘?姑娘!”春桃焦急的呼唤令寇南星回神。她愣愣地看着春桃,那眼神中透着许久未见的暗暗欣喜,与无法述说的悲伤与恨意。
春桃一时不明,总觉得睡了一觉再醒来的姑娘好似哪里有些不一样了。转念一想,她只当她是在担忧寇采薇,指着一个突然跳下去的人,焦急地跺着脚说:“姑娘!是钟公子!是钟公子啊!”
寇南星眼睫一颤,旋即顺着春桃所指看去。果见一青衣男子于水中起伏两次后,立时奋力朝寇采薇游去。
春桃焦急的声音还在继续:“姑娘,钟公子怎么下去了!这若是,这若是……哎呀,那香巧也会凫水,她怎么不下去!”
寇南星轻怔,问春桃:“你说,香巧会凫水?”
“是呀!”春桃扶着寇南星想撒手又不敢撒,只因对方抓着自己胳膊着实太紧,好似她要跳河自尽似的,“姑娘,让婢子下去吧!好歹不会让大姑娘跟钟公子肌肤相亲啊!还有一月您便与钟公子成亲了,万一,万一……”
春桃本就一直不甚喜欢寇采薇,明明比姑娘还大一岁,可一直拖着不愿说亲。她总觉得对方对自家姑娘的亲近有目的,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多说什么。
而当今世俗对男女接触虽不过分苛责,但那是寻常百姓,官宦门第尤为看重礼法,岂是普通人能比?所以她非常担心会闹出一场非卿不嫁的戏码。真若如此,那她家姑娘岂不要伤心死!
然而寇南星此时却在想,果然她还是太傻,信了寇采薇主仆二人不会凫水的鬼话。
“姑娘……”
“不用。”寇南星开口,声色冷漠又十分坚定地制止春桃,手扶栏杆,沉沉目光再次落在那男人身上。
钟光霁,慈州第一富商独子,其亲姑姑乃安昌县侯的正室夫人,身份尊贵,因无嫡子,视其为亲子,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最为耀眼的,是他乃如今慈州最年轻秀才,更是在一年之后一举中第。
有学识,有样貌,有品德,更有背景,如此人儿,必得众女青眼,倾慕者不计其数。
然而谁能料到,就是这样完美的人,竟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寻常郎中的女儿定了亲。
别说众人不服,便是钟光霁自己也非心甘情愿。只是碍于那关乎面子的承诺他从未表露,惯以冷漠置之。
可自己始终是他心中一根刺,是被挟恩求报的耻辱,是被随意摆布的见证。若非父亲曾救其祖父一命,定下这憋屈婚约,凭他潜力,将来便是公主也能尚得。
可惜,一切都被她给毁了。
毁人前途如夺人性命,更别说对方早已心有所属,钟光霁不恨自己那才是见了鬼。
也因此,他任由寇采薇频繁出没钟家,也在她尚有一口气之时,当着自己的面,答应了婆母让寇采薇做续弦。
寇南星眼睑轻垂,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好似有万千情绪压在那里,下一刻就要爆发。
然而那起伏也就一下,很快便归于平寂,好似那情绪淡得好似从未有过。而等她再抬眸,眼中各种纷杂尽被掩盖。
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我相信大姐姐,不会有万一的。”
“可姑娘……”
“春桃你记住,人只有活着才有未来。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春桃不解为何自家姑娘会突然说这样有些伤感的话,先前那种异样不觉更甚了些。
而寇南星也没多解释,只是抓她胳膊的手更紧了。
前世,寇采薇害她入水,钟光霁在岸上冷眼旁观,是春桃拼尽全力将自己拖上岸,也因此染了风寒。
那病持续很久,需得静养,可偏偏祖母借口其不尽责,不仅不让春桃跟着自己,更是在她出嫁后第二日,直接将春桃丢出了城。等她知晓此事再去寻人,春桃早已在一间破庙里断了气。
春桃何其辜!
寇南星唇角不自觉抿出一道冷峻,视线定在那已然抱在一起的两道身影上。
眼下情形不正是这二人想要的吗?那她,便成全他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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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姑娘我受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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