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决断

    “难道不是这样？”

    朱厚照看到王守仁停顿了下来，就搭腔问道。

    “是也不是。”

    王守仁轻笑一声，继续道：“普通人的商人，在过重的税赋面前，只有两种选择，其一，自然是提高商品价值，从而分担赋税。其二，就是变得保守，这就导致了我之前说的，部分商品流通不起来的原因。”

    “商人都是趋逐利益的聪明人，他们会想方设法的将自己利益最大化，至于会造成什么，他们也不会去估计，其实也没能力顾及。而在商人这个群体里，有一群特殊的人。”

    “所谓特殊，是因为这部分商人，合理的规避掉了过重的税赋，做买卖也不想普通商人一样，做什么需要商引，他们的税率更低，三十取一，这部分人，我们称之为皇商。”

    “陛下可以设想一下，在承受不同税率的情况下，同样的商品，皇商如果要价低廉，普通商人又该如何自处？低廉的价格，皇商尚且有利可图，但在普通商人身上，可能就是亏本的买卖了。”

    “所以，这些有特权，有背景的皇商，占据了各行各业的大头，享受着制度和税收上的特殊待遇，一度倾轧着普通商人的生存空间。不难想象，商税为何减少了。”

    “臣斗胆断言，长此以往下去，我大明的商业，将会受到巨大的冲击，大明的国库，也会越来越空。直到最后，普通老百姓手里没有钱，朝廷也没有钱，那就是巨大的灾难。”

    “有道理，看来这税收制度不得不改了。实际上，朕觉得你的预测，都是轻的。”

    朱厚照感慨一声，百姓没钱，就没有抵御灾难的能力。国家没钱，就没办法救灾，没办法发军饷。到情况糟糕到一定程度，逼急了的百姓就会造反，收不到军饷的军队就会哗变。

    到了那时，他这个皇帝就什么都不是了。

    而那些，曾经以种种手段，赚的钵满盆盈的藩王，勋贵们。就会在这个时候，拉起一面大旗来，打着为百姓为社稷的幌子，谋权篡位。

    然后新的皇帝上台，有了从龙之功的勋贵们地位就会再度巩固，继续过他们的好日子。

    “看来这皇商，倒是一个毒瘤啊。”

    朱厚照顾左右而言，发现大多数人都是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裤裆里了。

    “没人说话的话，那今日的商议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我就做决定了。”

    “陛下准备怎么做？”

    刘健愣了一下，心中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既然是毒瘤，那就得动刀子，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动刀子？

    这话一出，殿中众人都是大惊失色，一些心理差的，身体都颤抖起来了。

    “万万不可，既然是皇商，那就是跟朝廷有约定的。我们若是变卦，恐怕为天下人所耻。另外，这皇商有好坏的，比如那江南第一富商，他曾经捐建过学舍，北方几次大旱中，他也有屡屡有善举。陛下万不可一言以蔽之，发起刀兵之祸。”

    刘健说到这儿，脸上都变得焦急无比了。

    朱厚照起了杀念，那可小事，所谓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可不只是说说。

    “刀兵之祸，老师你言重了，朕所说的动刀子，只是一种比方罢了。”说完这话，朱厚照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随后冷喝道：“户部尚书韩文天。”

    “臣在。”

    “朕命你，即日起，取缔全国上下所有皇商。此外，督促所有皇商，补缴过往所欠商税，不得有误。此事，我会在随后发旨昭告天下，但又阻碍者，格杀勿论。”

    “陛下。”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不要冲动，皇商之事，牵扯甚广，背后不无勋贵和各大藩王的支撑，若此诏一下，整个皇室乃至陛下您，势必会遭受天下人笔伐口诛。”

    刘健说的诚恳，说话时已经跪了下来。

    这样的事情，势必会在大明掀起滔天巨浪，作为内阁首辅，他不得不劝阻。眼下朱厚照刚继承大统，地位还不稳固，做这样的事情，肯定会让天下动荡。

    “臣等附议！”

    所有人都跪在了朱厚照的面前，殿中唯一还坐在椅子上的，就是王守仁了。

    这人倒是厉害，这种时候了，依旧是坐的端正，目不斜视。

    “朕既是这大明皇帝，说过的话，如何能收回。所谓金口玉言，不外如是。韩文天，你还没有答复朕，这命令是接，还是不接？如果你感觉不能办，那朕就换个人当户部尚书。”

    “臣……”

    韩文天一时语塞，朱厚照的话他是毫不怀疑，但如果答应下来，他的麻烦就大了。不答应的话，难道……想到这儿，韩文天一咬牙，一脸郑重道：“臣领命。”

    “好，我给你二十天，如果做不到这件事，你就辞官回家吧。”

    “是。”

    说完这个，朱厚照就甩袖而去，留下一众跪地的大臣，面面相觑起来。

    税赋的问题，需要徐徐图之，今天再继续下去，明显不合适了。朱厚照很怀疑，如果他一次都做完，这些大臣会不会跪死在御书房。

    “诸位，陛下都走了，就别跪着了，来，让一让，别挡着路。”

    等到朱厚照离开，王守仁也是站了起来，一边说话一边拨开脚下的人。

    “王守仁啊，你知不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啊。”李东阳一脸的痛心疾首，冲着王守仁的喊道。

    “大祸？”

    王守仁冷笑一声，不屑道：“我会不会大祸临头，不重要。倒是诸位，如果还是不改变观念，那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你此话何意？”

    李东阳愣了一下，开口追问。

    “人都说李阁老多谋善断，是我朝的智囊人物。如今竟也想不明白这些，可笑……你们这些人，怕是忘记了，这天下是谁的了，这万里山河，是陛下的，也是百姓的。唯独不属于你们眼中，那些不能触动的勋贵藩王。”

    “王守仁你……我们这也是为了天下着想，都像你一样，天下岂不是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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