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慢慢退散，陆子卿四下打量缓步过街，找了小半晌也没发现目标。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走过木桥停在桥头，是个分岔路口。

    右边胡同斜坡下去是赏景湖，此时，三三两两的人，还有孩童蹦蹦跳跳正往湖边方向去。

    前方直道是北大街街市。

    陆子卿望向四处阁楼商铺渐渐亮起的灯笼，不由得想起那些被拐的女子。

    郡主今夜若是找不回来，就很可能被糟蹋运出城，和那些女子一样被卖到关外，生死由天定。

    萧彦和郎司都会被追责，连同顺天府一起都逃不掉，眼下时间不多了，那个孩子到底在哪儿？

    陆子卿自顾自地琢磨，看着分岔道犹豫一瞬，又想，跛脚孩子这会儿应该不会去湖边。

    于是，他直走过街，快到第一家糕点铺时，忽然觉得后腰一紧。

    陆子卿侧脸，便见一个男孩拉住自己的衣服，蔫蔫儿的，脸上印着好大一块疤痕，衣服也比较破旧。

    他心里登时激动一下，连忙瞟一眼男孩的脚，左脚虚点着地。

    就是这个孩子！

    陆子卿侧过身，轻声问：“小朋友怎么了？”

    男孩蔫蔫儿地说：“漂亮姐姐，我爹生病了躺在床上，没吃没喝，也没有钱看病，我腿脚不便，姐姐能不能救救我爹啊？”

    陆子卿摸了摸男孩头发，蹲下来问：“你娘呢？家里没有别人了吗？”

    男孩眼眶泛红起了一层水雾，很快集成泪花包在眼里，随着橘黄的灯笼光轻轻晃动。

    “我……没有娘，只有爹，姐姐您就行行好，救救我爹吧。”

    陆子卿：“你家住在哪儿？”

    男孩侧身，指了指后面那条不算黑的胡同。

    “就在胡同里面。”

    陆子卿随眼望去，也不远就几步路。

    “还没吃饭吧，我买烧饼给你，再陪你一起去看你爹，好不好？”

    男孩认真点了点头。

    杨舟楠站在桥那边，瞧着陆子卿买烧饼，冲身后的人说。

    “目标出现了。”

    苏乘风闻言一个激灵，嘴里叼着包子接过老板找回来的钱，立马靠向前。

    他盯着桥对面，从纸袋里拿一个包子，随手塞到旁边人的嘴边。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杨舟楠没防备，被热包子烫到嘴皮，下意识叫唤一声，连忙伸手接住。

    侧过脸，只见施暴者不慌不忙，拿住自己嘴上的包子咬一大口，边嚼边说。

    “跟了半晌终于看到希望了。”

    杨舟楠看着这人那股子认真劲儿，将手里的包子捏了一把，放嘴里吃。

    中午急着找线索，一整日除了这包子，是一点东西没吃，早饿了。

    苏乘风目不转睛盯着前面，没一会儿就旋完半袋包子，杨舟楠干不过他，噎得不行。

    拿起水壶喝了几大口，总算噎下去了，反手揩掉唇角水渍，看着那吃货问。

    “你干巴巴吃那么多，不噎吗？喝点水再吃。”

    苏乘风终于瞥他一眼，略显嫌弃。

    “谁都跟你似的，人高马大，嗓子眼儿比指头还细，吃点儿东西就卡住，细嚼慢咽和姑娘差不多。”

    他吐槽完，拿过水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接着吃。

    “嘿，你……”

    “他们走啦，快跟上去！”

    杨舟楠正准备回怼，苏乘风飞快往他手臂上一拍，走过桥去。

    胡同里只点了两盏灯笼，男孩一瘸一拐，领着陆子卿走到最后一户。

    他推门，迎面扑来一股霉臭气，让陆子卿立时皱眉头，憋了憋鼻子。

    过道光线比较昏暗，男孩把横倒在地上的锄头捡起来放到角落，有些不好意思。

    “姐姐，我家不好，您别嫌弃。”

    “不嫌弃。”

    陆子卿低头，越过楼板上掉下来的蜘蛛网往里走。

    男孩进屋把灯点上，墙面斑驳发霉有裂痕，靠墙的桌上放着两个缺口瓷碗。

    陆子卿瞅了瞅昏暗的屋子，指着里屋，问：“你爹在里面吗？”

    男孩“嗯”了声走进里屋，陆子卿跟在后头。

    小窗户外面照进来一点光，小床没有蚊帐光秃秃的，躺着一个年近四旬的男人。

    生一副国字脸，消瘦，眼窝凹陷。

    他听到有人进来，睁开眼，看着男孩有气无力地说。

    “阿福，你买了东西吃没有？”

    阿福逆光站在床边，脸沉在阴影里，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两枚铜板。

    “我想将两个铜板存起来，给爹买药。”

    老父亲握住阿福的手，说：“傻孩子，爹不要紧，先紧着你自己。”

    他说完，似是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目光越过阿福看过去。

    “阿福，来客人了吗？”

    阿福侧脸看陆子卿一眼，对老父亲说：“这位好心的姐姐给我们买了烧饼。”

    陆子卿走过去，把两袋烧饼放到破木柜上。

    “大叔怎么称呼？听阿福说您生病了，我略懂一点医术，可以帮您看看。”

    “我姓郑。”大叔打了一个哈欠，抹了抹眼泪，客气道。

    “多谢姑娘，让您破费了，我是多年的老毛病，看不看都无所谓。”

    阿福一瘸一拐往外间去，陆子卿说：“没事儿，我来都来了，总要看看才是。”

    郑大叔抬手拒绝，陆子卿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把脉，心里暗自琢磨。

    看面相神色萎靡，面黄肌瘦，脉沉细弱，还总是打哈欠……

    陆子卿放下手腕，探究的口气问道。

    “郑大叔五脏皆有衰败，倒像是长期慢性中毒所致。”

    郑大叔脸色微变，随即很自然地解释道。

    “家里穷，吃不上什么好东西，身子慢慢就生毛病，没钱买药，常常自己弄些草药，也不知有没有效果，许是吃多了就成这样。”

    陆子卿不想拆穿，顺着他的话应声。

    “想来也是，很多人不懂草药，胡乱吃多了也会伤身。”

    说话间，身后响起一走一拖的脚步声，他回头，见阿福端一碗茶水过来。

    茶水冒着热气，在碗里晃晃悠悠，洒到阿福手上。

    “姐姐，我家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您喝茶。”

    陆子卿连忙接下碗，笑了笑，“阿福不用这么客气，我不渴。”

    说着，就要把茶碗放到旁边柜子上，被阿福拉住手。

    “姐姐给我们买烧饼，又来家里看爹，您要不嫌弃这茶水粗陋，就喝一口吧，我们也没什么能报答的。”

    “是啊，姑娘心善。”郑大叔接了话。

    “家里没什么能招待的，这茶叶是前阵子阿福在外面，一个好心人送的，姑娘放心喝吧，只是比不了你们大户人家的东西。”

    茶水十有八九有问题，两父子又如此诚心诚意，临到眼下不喝都不行了。

    陆子卿笑说：“郑大叔说哪儿的话，那就谢谢阿福的茶咯。”

    昏黄的茶水面上，零星飘一些没化净的粉末。

    他端碗凑近嘴边，热气里除了茶的气味，隐约还有一丝香气。

    屋外天色变暗，胡同里昏黄安静，只听外面街道上的喧闹声，时不时还从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杨舟楠站在不远处的墙后面，眼睛紧紧盯着那黑漆木门，耳边响起苏乘风的声音。

    “侯爷和郎大人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杨舟楠侧过脸，忽地对上一张侧脸杵在眼前，苏乘风挨得很近，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那么猝不及防一瞬间。

    杨舟楠的心怦然跳了两下，愣在原地没回话，只看着那人眼睛时不时眨巴，朝胡同上下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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