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记忆，像水中月影，倏尔破碎。

    弥霜缓缓睁开双眼，世间一切朦胧，她看不清，但青松的气息却十分清晰。

    她感到温暖，是青松，让她半躺在自己的怀里。

    他轻柔地用鸿鹄巾帕，为她抹去脸上的泪痕。

    弥霜知道这种暧昧的气氛不合时宜，她感到难受，单手在侧支撑着身体，想要逃离。

    青松没有放开手，只是稍稍出力牵引，她就再次落入他的怀抱之中。

    青松抱紧她说：“七星连环佩会反噬心神，而你经脉脆弱，需要我一直以内力护住心脉。”

    弥霜虚弱地说：“即使如此，也不需要做亲昵之事，放开我……”

    青松却不为所动，弥霜感到心脏开始麻痹刺痛，她无力反驳，再次闭目沉睡……

    弥霜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得以舒展，她已然躺在床榻上。

    一旁的青松牵着她的手，坐在地上，躺靠在床侧。

    弥霜小心翼翼地抽开手。

    她想，青松没有骗她，他可能是真的一直为她稳住心脉，耗费了大量心神和内力。现在他困倦不堪，睡得太沉，浑然不觉她已经醒过来。

    弥霜担心风唤提早赶来，看见她与青松共处一室。

    她不想在此处久留，想到去找希声和卢心。

    临走前，她转身看着青松，轻声叹息。即使青松一意孤行，但始终是她和宋清的朋友。她轻柔地为青松盖上毛毯后，再转身出门。

    本来心里想着去找希声和卢心，出楼阁时，她看到不远处的林中，有一处萤光弥散之地，她想起四年前的夜晚。

    其实当时她听到的，只是只字片语，她还在侥幸地猜想，可能当年的自己是断章取义，对风唤有所误解。

    她边想边走，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林中萤光弥散之地。

    流萤飞舞，脑海中记忆碎片纷至沓来，但无论怎么努力回想，也拼不出方才幻境以外的心意。

    她看见不远处的水边有人在垂钓。

    她感到害怕，虽然天气回暖，但现在已是凌晨时分，何人在深山池塘边垂钓？

    垂钓之人缓缓向她走来，那是一个头上梳着双髻，别着翡翠玉簪的女孩子，那是四年前的自己。

    弥霜颤抖的双瞳直视着她，好像被点了穴道一般，无法偏移。

    弥霜知道自己开始被七星连环佩反噬，出现了幻觉，转身要逃。

    四年前的她伸出手牵着弥霜，用稚嫩的声音说：“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弥霜感到手心温热，那是难以置信的触感。

    弥霜转过身来，看到四年前的她，眼神清澈而天真，她说：“四年前，我发病后，希声来看望我，当时我的身体还在沉睡，但我的意识已经醒了……”

    当时，希声和风唤还不知道，弥霜的听觉已经复苏。

    希声对风唤说：“在嵩山时，你对宁蝴蝶多有照顾，为何回凌府后又要招惹弥霜？”

    “你给了弥霜希望，却又继续维系与蝴蝶的关系，让弥霜绝望。”

    “她是你的妹妹，你怎么可以对她肆意妄为！”

    风唤说：“她从来就不是我的妹妹。”

    她听到重重的关门声，是希声，将风唤赶了出门。

    四年前的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她开始苦笑着看着弥霜。

    后来，四年前的她，眼神变得缥缈迷离，她说：“他本是自由如风，却强行用蛊将自己禁锢在凌府，为的是能及时帮我以血续命。”

    她慢慢向弥霜走近，她说：“十年前你救了他，四年前他救了你，现在扯平了。”

    “瞧……现在离开京城两天了，风唤还没有来碧山……”

    “他是不是，不想再为你编故事，转而去找宁蝴蝶了？”

    “毕竟，他以自己功劳换取了宁蝴蝶的行踪，这么多年，他经常外出经商、执行任务，你说，有多少次是去找宁蝴蝶？”

    弥霜觉得心中有一道气，直冲咽喉，突然厉声道：“胡说！风唤说过，如果有换物的机会，他只想换东皇乾坤丹。”

    四年前的她平静地说：“是吗？那你告诉我，如果青松有所欺骗，为什么他知道宁蝴蝶的名字？”

    “那是跟你记忆之中的名字，一模一样的，你知道魂牵丝从不出错。”

    弥霜觉得心中虚空，后退了几步稳住身体，才没有继续摇摇欲坠。

    四年前的她步步紧逼地说：“风唤九节鞭上绑着的白绸，上面的暗纹是蝶恋花，四年前你看见了，只是不肯相信……”

    “不要说了……”明明天气渐暖，弥霜却觉得寒冷刺骨，她颤抖着扶着额头。

    四年前的她轻柔地说：“多年来，你时常梦到的身影，是风唤。”

    “你看见青松易容而成的宋清，挥洒九节鞭，与当年风唤的身影如出一辙，先入为主的羁绊，让你甘心为宋清不惜一切。”

    “这些情感都是错位的，你对风唤爱而不得，转而将感情放在了宋清的身上。”

    风唤找到了蝴蝶和绯烬，

    青松找到了宋清，

    青浔从未真心当你是朋友，

    希声为自己的责任一睡不起……

    她幽幽地说：“而你，从来都是孤独的。”

    “不是的，爹爹……还等着我回家……”弥霜开始无法集中精神，耳边响着回声，她的情绪起伏不定。

    四年前的她浅笑着说：“不要忘了，爹爹也骗了你。”

    “爹爹从来不肯静下心来听你说话，也不懂得疏导你的情绪，他只会用药烟抹去你的记忆和情感。”

    “在爹爹的心里，你只是娘亲的遗物而已。”

    只是听到寥寥几句，弥霜已经体弱无力，摊跪在地，她发髻后的相思垂珠，被她颤抖的身子催动得摇曳作响。

    四年前的她，拿走了弥霜发上的发簪说：“所谓想我思我，全部都是梦罢了……”

    “我与风唤的过往都是真的……”弥霜心中残存的记忆终于像四周的萤火一样，从内心的深处飞舞弥散。

    弥霜想起风唤在年少时，带她到山中寻药，一路扶持，为她以旅人蕉叶挡雨，自己却半身湿透；

    她想起小时候，她想学着风唤去逗树上野猴，却被猴子捉弄得蓬头垢面，哭着躲进风唤的怀里。而风唤并没有责怪，反而耐心地帮她清洗长发，重新梳理发髻；

    她想到他们一同学习音律，她不熟指法，指腹不堪琴弦拨动发红掉皮，风唤小心地为她缠上绷带。当时她已有幻想，如果以后他们成亲，风唤是不是，也像这样细致地为她戴上龙凤镯？

    她想起风唤在峂山，为她挡住淬毒落刃，生命垂危；

    她想起二人在山洞里相濡以沫；

    她想起风唤为了她，被匪天易侍埋伏，在山林火海中，与她紧紧相拥；

    她想起他们在新府婚房中，初试云雨……

    “都是假的。”

    “什么亲人……爱人……同游四方……一切皆虚。”

    “你只是他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四年前的她眼神空洞地，将手中相思发簪，随意朝草丛中扔去。

    “还给我……”弥霜已倒在地上，忽觉万蚁噬心，她极力伸出手，想接住相思发簪，但一切枉然。

    下一刻，四年前的她，手执石块，向相思发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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