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弥霜一改往日懒散，早早梳洗用膳，跟着外公整理典籍。

    “外公，这是？”直至午后，弥霜发现典籍末页印着毒蛇的图腾。

    “那是淀国的图腾。幽颛岛上的人，本来就是从淀国迁徙而来。”单灵宇杵着拐杖，小心翼翼将贝儿安放于鸟窝。

    从岛上的服饰样式、建筑特点，弥霜已然对岛上人的来历有所猜想，但她依然看似惊奇地继续发问。

    单灵宇说起百年前幽颛岛先人出逃的过往。

    百年前，先人一族不满淀国主族残暴不仁，于是毅然带着族人逃离淀国，但代价是世世代代都沾染血毒。

    先人出逃时，带了大量典籍、药蛊、药种，弥霜桌上的典籍为淀国流出的真本，所以印有淀国主族的毒蛇图腾。

    单灵宇不知有匪天易侍，只记得史籍记载百年前淀国有一支特殊的军队，统领姓匪，在幽颛岛先人出逃时对他们穷追不舍。

    后来，先人一族因缘际会寻得世外幽颛岛，发现岛上乌灵菌弥散的孢子混在雾气中可缓解血毒，于是他们在幽颛岛落地生根。

    先人不想重蹈覆辙，将图腾中的头呈三角的毒蛇改成圆头圆眼的蛇，意象温和了不少。

    现存几种蛊的休眠体就藏在药阁内，弥霜还没有想好混进药阁的借口，单灵宇好像有所意会，意味深长地告诫她，药阁内毒药毒物众多，不准她前去。

    思来想去，弥霜寻得过去一点印象，试着碰碰运气说道：“我想到药阁看看贝壳风铃。”

    “霜霜还记得？”单灵宇放下贝儿的粮碗，惊喜道。

    弥霜小时候唯一一次跟娘亲到药阁，依稀记得楼阁外挂垂着形状各异的风铃贝壳，有些形似小鱼，有些像星星，风过旋动，流光溢彩。

    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找到一个她还不明所以的借口。外公对贝壳好像特别重视，但她偏偏想不起来缘由。

    “你想看哪一只？明天我刚好去药阁，帮你带回来。”单灵宇杵着拐杖缓缓坐下，放了一碟栗子糕在弥霜面前。

    看弥霜品尝得津津有味，单灵宇满意地说：“好吃吧？啸林记得你喜欢糕点，今天清早亲自做的。”

    弥霜噎了一口，咳嗽不止。

    单灵宇轻拍着她的背，焦急地说：“唉，你一点都没变，好吃也不能狼吞虎咽啊，这不是噎着了嘛。”

    不是……

    弥霜喝着茶水，只敢心里反驳，免得又扯开没完没了的话题。

    单灵宇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道：“我忘了今天药阁有几棵毒株要移植，我不放心得去看看，霜霜就留在高阁帮忙整理典籍，想好了要看哪只贝壳再告诉我。”之后便匆匆离去。

    今天是入住高阁的第三天，旁晚时分风唤就会来接她，而现在还没有寻得进入药阁的办法，弥霜正埋首典籍堆里独自苦恼，不知不觉遁入梦中……

    “看贝壳是假，取药蛊是真，霜霜再不起来就没机会了。”

    梦里一把熟悉的声音带她回到药阁飘台，空中垂旋着一枚小鱼贝壳，绚烂光彩中刻着：霜霜岁岁安康。

    弥霜缓缓睁开眼帘，啸林轮廓分明的脸上透露的浅浅笑意惊醒了她。

    “表哥……你怎么来了？”

    弥霜不知所措忽然坐起，椅子倒向一边，啸林虽然出手扶稳倚背，她身旁的手稿被碰得散在空中。

    字字句句，一张一层在空中飘零而下，隐隐约约掩盖着啸林的期待与耐心。

    “他们都在药阁的苗圃里移植毒株，守卫交接的时间快到了，我也不放心你一人独自前往，我带你进药阁取药蛊和心诀。”

    看弥霜不置可否，啸林接着说：“你要是担心别人说闲话，青璃可与你同去，我在药阁下的山麓等你们。”

    已经第三天了……没时间了……

    弥霜在心里沉吟片刻，厚着面皮提出疑惑：“既然表哥有心相助，也担心我的安危，为何要与我同去药阁？单凭表哥身份地位，帮我取得药蛊口诀再交给我，不是更安全吗？”

    “霜霜……”啸林好像早有所料，爽朗失笑道：“就是要凭着我的身份地位拖延时间，你才有机会进药阁取物，时候不早了，听说凌风唤今晚就会接你回去？”

    衣袖里的玉指暗暗收拢，紧紧捉着衣物，袖子边缘淡黄色暗纹上缝贴的小珍珠微微一颤，啸林好像捕捉到她的一丝破绽，耐心地再次让她凝神：

    “霜霜？”

    弥霜轻轻抿了一下双唇，思虑良久终于决然道：“谢谢表哥，我……不去药阁了。”

    “什么？”

    “风唤不喜欢我去药阁，我就不去了……况且表哥即将位至岛主，而我快要回中原，怎可在此时给表哥添麻烦……”

    “霜霜，你睡得太久还没清醒，我带你出去走走，你再想清楚。”

    “我真的还没睡醒，要回房间补眠了，表哥……我就不送你了，告辞。”

    在啸林诧异而失望的注视下，弥霜整理着赤红吊坠项链跑着出了门。

    时近旁晚，鸟雀纷纷归巢，凌天哲催促着弥霜赶紧下楼准备回近崖竹阁。

    弥霜手里提着外公早已备好的糕点篮子，心事重重下了高阁。她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但又寻不得蛛丝马迹。

    缓步而行，腰间玉佩摇起的脆响带着些许沉闷。弥霜疑惑地拿起腰间挂垂的玉佩，那是与风唤配对的风卷祥云意象。

    怎么比平时重了一点？

    弥霜细细打量后，才发现玉佩之后，一枚蛇纹木牌挂垂紧贴在后！

    凌乱的思绪开始寻寻觅觅，终于想起午后睡意朦胧时，啸林充满深意的笑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他偷偷将通行木牌挂缠给她。

    木牌意义重大，得还给啸林。弥霜想。

    而且风唤知道她私藏木牌，后果更不堪设想。

    弥霜随意放下糕点篮子，快步跑去青璃家，打算就此扔下木牌逼青璃帮忙还给啸林。她故意绕道药廊，以绿茵遮掩，避免他人发现。

    快到围院侧门，耳边响起温柔的声音：“怎么连糕点都忘了？这么着急想去哪里？”

    风唤提早到来，从后轻轻地拥抱着她，侧脸轻靠在她的耳端，慢条斯理道：“你往草丛里扔了什么？”

    “没什么……”弥霜转过身回抱着风唤说：“糕点吃腻了，我就不带走了，我想快些回竹阁看我的摇摇椅，走吧……”

    风唤站在原地，将伺机溜走的弥霜紧紧拥至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颤抖的双眸，等着她焦急出逃的理由。

    侧门外，青璃稚嫩的声音幽幽传来：“啸林哥哥，你为何笃定霜姐姐会来？她好像对凌风唤言听计从，我看我们还是算了吧……”

    “刚回岛的长老说中原有数宗命案与图腾有关，听外公说霜霜也在打听毒蛇图腾之事，而且倾尽办法，数次旁敲侧击想套出进入药阁之法。”

    弥霜暗暗惊讶于啸林所言，担心风唤误会进入药阁与青松有关，着急想解释，风唤却以手指置于她的唇前，示意她噤声不语。

    门外，啸林语重深长猜测道：“如此用心，看来此事意义重大，现在她收了木牌，守卫换班之时将近，她怎么甘心空手而回。”

    “但是，布庄那次阴差阳错，她都已经生气了……”

    “青璃，你还是接受不了弥霜做你的嫂嫂吗？”

    “怎么会……我求之不得，但是她已经心有所属了啊……”

    啸林顿了一顿，然后淡笑自若，缓缓解释道：“她从小就喜欢跟在我身后，她的喜好，她的惧怕，我比谁都清楚。从前我们突然分开，她心里的虚空谁来填补？

    “霜霜一直追随的，只是我的影子。”

    门外的窃窃私语，弥霜再也没有心思去听，她甚至没法在风唤清秀的脸上寻得往日款款柔情。

    心里忽然一沉，就如突然被拽紧的衣襟，拉着她向前撞上他的吻。

    一点冰凉强行推开了朱唇，她被迫囫囵吞枣地咽下所有解释。

    风唤给我喂了护心丸……为什么？药的效用还来不及安抚她心中的担忧。

    天色渐暗，弥霜看不清风唤的表情，耳边最后的声音轻得像晚风：

    “听话，不要跟着我。”

    风唤随即松开了紧紧拥抱着的手，翩然跃上高阁，消失在淡紫色的晚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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