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浔转身挥剑，横扫起地上环佩碎片，如漫天箭雨袭向青松。

    趁青松抡转九节鞭格挡，对她的禁锢稍作松懈，弥霜尽全力推开他逃出了小屋。

    “我会带她回石林，师兄就让我们走吧！”青浔随即翻身跃至小屋门后，挡住青松去路。

    青松手里的轻纱残袖，被紧握得皱褶成纹……

    天色渐暗，弥霜跌跌撞撞地跑着，手里青荧玉的光太微弱，还不足以照亮前路，可能如此，她反而更加无所畏惧，走得更远。

    有什么东西绊了脚，她摔倒了，青荧玉滚落到树下。

    幽蓝荧光里，几番振翅扇动隐隐绰绰。

    树下根窝里，一只小鸟躺在落叶之下纹丝不动。

    另一只毛色绚丽的小鸟绕飞近侧，时而为躺着的小鸟梳理着毛躁羽翼，时而幽幽悲鸣，几次往复，终于坠落树窝里。

    它修长的尾羽渐渐无力，下落在尘土上，交缠出心的形状。

    曾经在碧山小屋里，风唤告诉她，那是一世一双的红嘴相思鸟。

    雄鸟会舞动三色彩羽，鸣唱着悦耳脆声，只为伴侣起舞，仿佛只想将世间最美带给她。

    红嘴相思鸟死亡后，成双的另一只小鸟会久久不离，力竭身殉。

    弥霜蹲跪在一双相思鸟旁，潸然流泪。

    风唤几次为她以血续命，甚至不惜以命换命，他能做到的，为何她做不到？

    她捂着嘴，尽量不去发出声音，将心中悲切吞进心里。

    咬唇渗出的鲜血，染着记忆中的痛。

    风唤用尽一切才换来的自由，不是要让她如此挥霍无度，自暴自弃。

    清醒过后，她想找个藏身之处再好好想办法。

    她的脚踝突然被缠住，绊得她摔了个踉跄。

    “啊！”弥霜吓得失声惊叫，顾不得隐藏自己的踪迹。

    树下的黑影与荆藤缠绕在一起，蓬头乱发，扭曲着躯体，躬身匍匐在地，极力伸着伤痕累累的手捉紧弥霜的脚踝。

    布满赤红蛛丝的双瞳，直勾勾盯着弥霜，咽喉哽着模糊不清的声音，好像在哀求，又更像咒骂。

    黑影借力扑向她……

    横扫而至的猎刀砍断黑影的手，瞬间血光飞溅。

    一切太突然，弥霜躲避不及，残破的衣袖染上了暗影的血。

    她战战兢兢抬眸，依稀看见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表哥？”

    鹤啸林收刀在前，将弥霜拉至身后戒备四周。

    他在幽颛岛时，早已让青璃套了弥霜的话，了然她的居所。当他偷偷出岛去寻她时，刚好遇到凌风唤风驰电挚策马而去，他几番打听就跟了出去。

    啸林警惕得绷紧每一分神经：“你休想再伤害她！”

    暗影痛苦地蜷缩着躯体，青荧玉幽蓝的光映着一张血迹斑斑的侧脸。

    看着原本温婉贤淑，现在却触目惊心的脸，弥霜不敢相信，那是单惜柔。

    单惜柔声音嘶哑，冷笑着不屈道：“错了就错了……你以为对我用药，折磨我……她就会有所改变？”

    啸林居然将单惜柔制成盘根树人？！

    弥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扯了扯啸林的衣袖，示意二人应趁机出逃，而啸林只是安慰她并且站得更前。

    啸林心中不忿，恶狠狠怒视着单惜柔道：“你连至亲血脉都不放过，心肠歹毒，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单惜柔不顾荆藤缠身的刺痛，匍匐堵住下山的出路，虽然虚弱，但她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轻蔑：“你与我一样，都是弃她不顾，在我面前装什么大义凛然……”

    她转眼死死地盯着弥霜：“我为了替珠玑解毒，伤及本元，姐姐杀了他的孩子，他却始终忘不了她，还对你这个小贱人百般呵护！”

    单惜柔早已倒出偷藏的千机蛛液，以溶断缠在身上的荆藤，解除上半身的束缚。

    她不再伪装，突然束力抽出荆藤朝二人鞭笞过去。

    啸林以刀相挡，未料荆藤飞溅出千机蛛液，腐蚀穿破他的护腕，融走一层皮，手上刺痛得跌了刀。

    数道蛛蚀荆藤又抽打过来，啸林护着弥霜几次躲避，抱着她滚落到草丛里，他的后背已被蛛液融伤。

    啸林硬扛着背后的鞭挞隐忍道：“你悄悄爬走，我假装护着你……”

    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渐渐汇聚。

    弥霜自知单靠自己，回不了玉白石林，于是把心一横，高声大喊道：“明明是你害死了娘亲！”

    空中尖锐的声音转瞬即逝，单惜柔中箭伏在荆藤丛中，更加疼苦不堪。

    “小霜？”

    慕紫等侍从们从天而降，兑令主字珠玑从后匆匆赶来。

    “小霜！爹终于找到你了！”

    字珠玑刚想靠近查看弥霜安危，啸林立即转身相护，拿出腰间毒镖戒备，不容许他再近一步。

    “小霜别怕，爹会保护你们，快过来……你方才说娘亲被谁害死了？”

    字珠玑认出啸林手中的淬火毒吹镖，那是多年前他亲自教给单晴柔的独门暗器，于是他放下对啸林的戒备，低声规劝。

    “珠玑！救我！”伏倒在地的单惜柔苦苦哀求道。

    “柔儿？怎会如此？！”字珠玑走至单惜柔前蹲跪下来，难以置信地俯视着遍体鳞伤的她，正要用剑替她解开荆藤束缚。

    后来剑停了，他以剑尖轻轻抬起单惜柔的下颌，打量着她满布血痕的脸，疑惑道：“柔儿，你不是说……晴柔是病死的吗？”

    “姐姐是病死的，小……小霜可以作证，她最不会说谎了……”单惜柔瞬间怯懦起来，一语双关地提醒着弥霜。

    如果弥霜说出真相，那么单惜柔也会告诉字珠玑，弥霜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凌天哲的女儿。

    字珠玑恨透了凌天哲，绝不会放过她。

    山林里一片死寂，好像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小霜？”字珠玑转身关切却疑惑地凝视着弥霜。

    风唤……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弥霜想起风唤在峂山山洞里，受了伤还要小心翼翼解答她的质问……

    “阿姨说子夜时，她的人会接我下山，然后……我……我害怕……”

    弥霜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确实是单惜柔说派了人来接她下山。

    只不过，是要把她送上死路。

    她低着头故意抬起双手，揪着啸林的衣衫，紧张得颤抖。

    单惜柔的血沾染在弥霜残破的衣袖上，随风滴下，在明亮如昼的猎刀上，散出血纹。

    啸林的衣衫，已被荆藤鞭笞得破裂开来，弥霜紧揪着他的袖子，露出他被千机蛛液融蚀的模糊血肉。

    字珠玑将一切看在眼里。

    千机蛛液，是字珠玑私藏暗器，以破除命主的特殊锁扣之用，而藏品密室的机关，只有他和单惜柔知道。

    字珠玑睥睨的目光锐利如刃，紧握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他和晴柔的女儿，谁敢让她染上瑕光？！

    “她是凌——”单惜柔惊慌失措地，就要惊呼出弥霜的秘密。

    “我凌弥霜，是你姐姐的女儿，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弥霜急得泪眼婆娑，抢先接过单惜柔还没说完的话。

    “珠玑……”

    血雾里的名字，在单惜柔心里、梦里，不知道呼唤了多少次。

    为了跟在他一起，她甘心屈就去做别人的影子；

    每次温存都忍受着他轻吟别人的小名。

    晴柔，他由始至终的爱而不得。

    剑锋极快闪过，散乱的发丝与单惜柔的气息一起断落在血泊里。

    单惜柔不明白，为什么到死，也比不上她的姐姐。

    弥霜本来只盘算着字珠玑会为了救单惜柔耗费时间，她和啸林就有机会逃脱。

    没想到，他居然一剑杀了她。

    “快走！”

    啸林向空中抛洒出猩红粉尘，施展轻功带着弥霜越过单惜柔的尸体，往山下而去。

    那并不随风而动普通粉尘，而是主动寻香的血蜱。

    虫雾往慕紫等人手腕上的银链坠饰蜂蛹而至，众人避之不及困在其中。

    啸林此次不敢松懈，小心翼翼以足尖轻点树上枝条带着弥霜翩然出逃。

    在落地瞬间，手上的伤口疼得如雷电交加，只是抽搐一下，弥霜失了依靠滚下山坡。

    啸林焦急的呼喊淹没在漆黑的夜里。

    突然手臂一紧，她停住下落。

    “小霜……对不起，爹担心你滑下山崖，才对你用了九节鞭……”

    弥霜慌乱地解开缠在手上的九节鞭，关节痛得不能自已，看来是脱了臼。

    字珠玑扶着她脱臼的手，内疚道：“小霜别怕，让爹帮你……”

    一道寒光裂破黑夜。

    精钢九节鞭缠中字珠玑的手，生生扯着他跌出数十尺开外。

    青松收鞭绕手，护在弥霜身前。

    “你受伤了？”青松关切说道，余光紧瞥弥霜，不忘警惕着不远处同样手持九节鞭的字珠玑。

    “你……就是小霜的哥哥？”字珠玑缓步靠近疑惑道。

    “不对。”字珠玑看对方挥九节鞭的武功身法，与自己如出一辙，暗自否定道。

    趁字珠玑犹豫期间，青松二话不说替弥霜接好脱臼的手。

    “啊——”

    弥霜痛得尖声惊呼，青松向字珠玑瞬出三镖。

    字珠玑心系弥霜，其中一镖避之不及，正中右臂。

    “你到底是谁？”字珠玑忌惮镖中带毒，随即服下解毒丹药，谨慎地质疑道。

    “你忘了？他们都说，我最像你。”

    青松重新护着弥霜，平静转身，眼神中透着凌厉，压抑着心中汹涌的恨意，沉声反问道。

    “我们快走吧，如此缠斗，侍从们很快会追上来……品凛？”等不到青松的回应，弥霜不想让匪天易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故意轻唤青松儿时的小名提醒他。

    “青松？！你不是在十年前已经坠崖自尽……”

    但字珠玑依然记得青松的小名，也终于明白，为何青松故意使出的一招一式与自己如出一辙。

    从前，字珠玑还是鹿鸣山派的掌门时，他的徒儿们都说，门派三十四名弟子中，青松最像他。

    他曾经也惋惜，那是他最年少有为的徒儿，也妄想过，如果服用以青松血脉制成的神枢蛊，他的功力更加突飞猛进。

    “求你放过我们！我不要像你和娘亲一样，错过彼此，痛失所爱，后悔一生……”弥霜思绪凌乱，胡乱编着闪烁其辞的谎言，意图骗字珠玑去动恻隐之心。

    字珠玑的心剧烈颤动了一下，沉吟道：“晴柔真的会后悔吗……”

    青松恍惚间，误以为心里的期待就要成真，直到看见弥霜微颤的双瞳流转着泪光，他才想起，初遇时，她也是如此心虚骗他护送同行。

    他回过神来，目光的温暖瞬间冷漠成冰。

    他将双鱼短刺递至弥霜手里，转身腾空挥出九节鞭，一招金蛇狂舞逼得字珠玑毫无施展空间，几乎要失足滑下山崖。

    受不住精钢银鞭接连无穷的压制，字珠玑蹲跪下来，沉劲稳住落势，趁青松下一道冲击来袭间隙，字珠玑旋动机关，手中九节鞭瞬间生出道道尖刺。

    字珠玑挥鞭横扫，地下翻花，刺中青松脚踝。

    青松虽是见招拆招，但耳边的声音纷纷扰扰，精神逐渐难以汇聚。

    品凛……

    好像有人在呼唤他。

    但唤不醒他反击的初心，阻止不了他逐步陷入恋战。

    两道九节鞭蛮缠在一起。

    闪着寒光的剑尖凌空刺下。

    一道纤细的身影遮盖住寒光，轻巧地落在他的身上。

    “弥霜？！”

    青松猛然清醒过来，在字珠玑的剑快要刺上的瞬间，他出手推开了就要替他挡剑的弥霜。

    本是指向心脏的剑尖偏了一下，刺进青松肩上。

    字珠玑正欲抽剑再下狠手。

    弥霜不顾一切将心中的秘密尽数抛出：“我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孩子早就死了！”

    她不是他的孩子……她不是……她不是！

    字珠玑的心，慕然剧震：

    她，可以是我的晴柔。

    在他意料之外，一丝欣喜，爬上心间，还没滋长开来……

    他的心，突然急跳得痛不欲生。

    生死之间，青松徒手断剑，反刺贯穿字珠玑的心脏。

    “晴柔……”

    刻在心里的名字带着鲜血，涌上了他的咽喉。

    字珠玑倒在地上，极力侧首，目眦欲裂，盯着弥霜，好像想抢先将她收进眼底。

    “娘亲杀了你的孩子……”

    字珠玑眼睁睁看着青松带走了弥霜，耳边弥留不散的真相，带给他比死更痛的悔意，像无数荆藤扯着他坠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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