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之后，许静波才发现自己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大概九点四十的时候，纪无华开始练武，许静波早就买了一张棉垫放在练功房，这会儿就躺在上面，一边打哈欠，她一边问纪无华：“你不再学习了吗？作业都做完了？该记的东西都记住了？”

    纪无华简短地回答了一声“嗯”。

    练到十点半，纪无华终于停了下来；许静波早已洗漱完毕，已经躺在了床上。纪无华洗完澡刷完牙，进了卧室之后并不开灯，摸黑睡下，他开口问道：“许静波，你睡着了么。”

    许静波作起呼噜声，她说：“我已经睡着了，别打扰我。”

    纪无华笑了两声，他说：“学校的生活还算可以吗？能不能坚持下去？”

    许静波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她脸朝着纪无华说：“根本不是能不能坚持下去的问题，我一点都不累啊。每天就无所事事地坐一会儿。看着身边年轻的你们，我觉得自己也很年轻呢，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高中时代。感觉很神奇。”

    纪无华笑一笑，他说：“你本来就很年轻。我是怕你坐不住，怕你急得慌。”

    “怎么会，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知道的，读书人么，‘最重要的是得耐得住寂寞’，今天语文老师在课上说的；我觉得不仅是学习，干其他的也得耐得住寂寞，我不会连那点耐性都没有的。”许静波说。

    “那我就放心了，再坚持一年你就自由了。”

    “我现在就很自由，不是谁都能随意体验已经过去的学生生活的；而且有你在，还有那一对儿活宝。很有趣，很充实，很快乐。”许静波说。

    纪无华说：“我最喜欢我们这里的冬天，到时候下了雪，你应该会很开心。”

    许静波说：“开心开心。哇，大西北的冬天，冰天雪地，天苍苍雪茫茫，应该会有一种很蛮荒很古老的感觉吧。”

    “很蛮荒很古老？”纪无华不自觉“嗯”了一声，“你说得很对，就是那种感觉。落雪中的小城，夕阳下的冰渣，白茫茫的建筑……对了，还有结冰的人工湖。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我们这里荒地也蛮多，正好是你说的那种感觉。”

    许静波说：“你怎么这么兴奋？我知道了，你非常非常喜欢下雪是不是？你也喜欢北方，所以倾向于去俄罗斯打拳，而不是东南亚那些地方。”

    纪无华想一会儿，说：“如果要拿俄罗斯和东南亚对比的话，那我确实更喜欢俄罗斯。”

    “那你以后去北方读大学吧，南方没什么好的，就是山清水秀气候好而已。”许静波又翻了个身，她背对另一张床上的纪无华。

    “你想去哪里生活，我就报考哪里的大学，这应该是咱们已经说好的事情；你想家了，我会陪你回家。”纪无华说。

    许静波发出呼噜声，她说：“睡觉，睡好了迎接新的一天。”

    纪无华“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黑暗中的许静波，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上学的日子是单调的，几乎每天都在做一样的事情，可是许静波并不觉得乏味，她极其喜欢这种生活，单纯而且充满希望，充实而且富有生机。高中的校园没有社会的味道，年轻的学生们在摇头晃脑背着课文的时候，大都会幻想一个美好的未来，很少有人在这个年纪对未来失去希望，几乎所有人都抱着创造奇迹的想法——何谓昂扬向上，何谓生机勃勃，何谓青春意气，高三的生活，高中的生活，甚至是大学之前的整个求学阶段，在许静波看来这些时光就是。

    为了稍稍调节枯燥紧张的高三生活，学校会举办一次秋季运动会，为时三天。照例来说，在这三天里，白天是各项比赛，晚上是电影放映，第二个晚自习则是学习时间。对于高三的学子来说，这三天非常难能可贵，许静波心中也是无比期待。

    运动会的第一天，许静波四点就起床了，她兴奋地跑出跑进，一会儿看练功的纪无华一会儿在院子里跺脚拍腿。许静波有点难以理解纪无华为什么那么淡定，他报了男子一百米、男子四百米、男子一千米、男子三千米、男子跳高、男子跳远、仰卧起坐、实心球、接力赛这些项目，他每天都要在间歇无多的剧烈运动中度过，但是从报名的时候他就很淡定，他也没有做什么准备工作，他甚至打算放掉晚上看电影的时间然后回家复习（这事儿在许静波、平歌、凤庆怡三人齐心协力的劝阻之下才作罢）。运动会各项目的报名流程都是平歌替纪无华完成的，报名的时候，许静波一直跟在平歌后面，平歌开玩笑说她像条小狗一样溜来溜去的。许静波对平歌的玩笑并无不满，只是觉得他们三个开玩笑除了以“狗”相称鲜有其他，多少显得单调。报名后平歌说“许静波你知道不，我们两个重点班，就靠我和纪无华在运动会上拿名次，除了运动会，篮球比赛也得靠我俩，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纪无华包揽项目第一，我包揽第二，女子项目则全靠凤庆怡，她跑起来就像狗看见骨头”，许静波说“去去去，你才是狗呢”。

    许静波和纪无华很早就到了学校，早读时间依然是早读时间，不过相对自由一些，可以吃东西，可以聊天，当然也可以读书。许静波坐在椅子上急得直搓手，她记得很清楚——纪无华和戴维斯最后一战之前自己都没这么紧张。当然了，许静波自己清楚，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兴奋。跟戴维斯对决那件事，结局是纪无华即将杀人，杀了人的他就不是干干净净的少年了，一个蕴有杀气、双手沾血的少年，女孩并不会因此产生安全感，起码许静波不会——纪无华能杀人，说明他潜意识里兽性难改，兽性是嗜血、嗜性、嗜吃的，女孩子的梦中情人是骑着白马的王子，并非手握血剑的战神。但是运动会就不同了——运动会上，纪无华可以展现自己的风采，可以赢得喝彩抢得风头，可以成为最夺目的少年，而这重重殊荣都会让许静波获得巨大的满足和愉悦，因为在那种风光时刻，许静波心里会更加清楚且确定纪无华是她的人，那也会更加说明在场所有的纪无华的仰慕者都不如她许静波。想到这里，许静波笑出了声。

    正在读英语的纪无华转了下头，他看了许静波一眼，念着单词的嘴没有停。

    凤庆怡已经吃完了早点，转过身，她一边喝豆浆一边说：“许静波，你好像很紧张？”

    许静波窃笑不已，她说：“我只是很兴奋，好期待纪无华遥遥领先的样子。”

    平歌也转了过来，他嘴里还嚼着东西，说：“那你别让他吃早点。”

    “怎么？不吃早点跑得动？”

    凤庆怡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撇了撇嘴，她对平歌说：“吃你的东西，不要说话。”

    “你要给他吃得太多，他不仅跑不过其他人，还会边跑边吐，吐前面人一屁股。”

    许静波长长“咦”了一声，说：“你好恶心。”

    纪无华停止吃东西，说：“你真恶心。”

    平歌眼角皱起，依旧吃个不停。

    凤庆怡盯着平歌看，她说：“你现在可千万别笑，一笑就得喷许静波一脸。”

    许静波眼睛眯起说：“你俩一样恶心。纪无华，咱们去食堂，不跟他们说了。”

    两人刚起身，平歌就跟了上去，平歌边走边说：“许静波，许静波，我还没吃饱呢。”

    许静波说：“跟着我干啥，找凤庆怡去呀。”

    跟在最后面的凤庆怡说：“啥？找我？我自己都没吃饱呢。”

    “所以你俩就跟在我俩后面？为了蹭早点？”说完话，许静波又用升调“嗯”了一下。

    “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蹭呢。”纪无华说。

    许静波立即笑出了声，她边笑边说：“那我允许你们蹭饭了，午饭和晚饭我也管了。”

    平歌“哇”了一声，说：“感恩！”

    凤庆怡也跟着说：“感恩！”

    运动会的比赛过程不算激烈，结果也都在许静波的预料之中。许静波早就见识过纪无华的身体素质了，就算是刻意压着，他也远比其他人厉害。

    一百米短跑还不是很明显；四百米比赛，纪无华领先了第三名大半圈，平歌是第二名，他倒与纪无华差距不大。

    凡是纪无华出场的比赛，许静波都得挤好半天才能找个好位置，但她还是看着吃力，大多时候都是凤庆怡拉着她站到桌子上面看比赛。班上其他男同学都算是认识许静波了，他们纷纷尽力不挡她视线。出乎许静波预料的是，纪无华的比赛赛场上，并没有多少尖叫什么的，也没有一大堆女生赛后给他递水，她听得到女生们低声说着纪无华好帅，但很少有人主动凑上去。

    许静波又想起其他女生给纪无华递过的情书，情书很多很多，喜欢他的女孩子真的很多，但是在公众场合，敢于向他表达爱意的女生几乎没有。许静波觉得也算正常，她自己恐怕都没有那份胆量——如果没有俄罗斯一趟生死之旅，她和纪无华恐怕都难以成为情侣。许静波记得姐姐说过——“感情的事情极其复杂，很多人都渴望一见钟情，但一见钟情之后呢，很多感情其实是水到渠成的，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缘分，磨出来的感情才是最现实的”。

    学生大多很单纯，但单纯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理智。在许静波看来，不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喊一句“我喜欢你”就叫感情；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形下，在没有做好足够的铺垫前，表达爱意就是冲动，就是不理智，不仅会让自己难堪，更会让别人难堪。纪无华差点死了，许静波当时以为他要残废了，她为他被人凌辱，她为他花光财产，在短短的几天里，她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纪无华，然后她成功了，没有正经的表白，没有浪漫的氛围，纪无华就那样接受了她的爱意。许静波怀疑过、折腾过、试图放弃过，经历了许多痛苦，现在她才和纪无华成为真正的恋人。在她和纪无华的爱情里，有生死考验，有白头之约，有忘我付出，有非一人不可的铁心石志，有失去彼此就是残缺的双重认可，有无数未来或好或坏的计划……许静波想，感情之所以珍贵，就珍贵在这里吧，心血混合缘分，世间独独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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