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三人观瞧陷入昏厥的柳青城，无不心神剧震。

    寒毒王宣鹤，更是面带惊恐地注视苏夜清瘦背影。

    便似隔着一层雾，越来越看不清他。

    何夫人搀扶柳长老，惊觉他本源被妖煞所破。意欲救主的灵气，却被另一道强悍气息压制。

    “不用猜了，”苏夜负手而立，仰观心念飞转的何夫人，“我给柳青城体内种下的，乃是斗牛城中专克灵气的妖毒。这种毒，半仙以下的灵修沾染，必死无疑。”

    何夫人在云上站直身形：

    “你让体修为主的王狮虎施展苦肉计，暗下奇毒，除掉心生大意的柳师兄。

    这般歹毒心性，难称英雄。”

    “对付正人君子，若是用毒暗算，确乎可称小人。可对付奸佞之辈，便是用了毒辣手段，也是除暴安良。”苏夜声音清朗。

    他报却父母的血海深仇，便是用毒暗算彼时无法力敌的郑天道。

    除掉草菅人命的狗官，报仇雪恨的同时，令微澜城百姓过了个饱腹的冬天。

    如今再下毒手，诛灭的是意欲犯上作乱，令他葬身碧落黄泉的大敌。

    两次施毒，苏夜问心无愧。

    宣鹤猛然想起亭台中的对话。

    他猜对了一半。

    苏夜守住碧落黄泉这个老巢的手段，正是奇毒。

    却非由他这寒毒王施为，而是精巧布局，杀人于无形。

    柳长老黢黑干瘪的面容，左右脸颊各飞出一颗小球。

    空中转了一圈，径直飞回苏夜身旁。

    苏夜笑意盎然地收回被称作“古灵精怪”的两个灵宝。

    不过几息，柳长老须发皆白，看上去格外苍老。

    “柳长老也用了煞气。”南莲曾在弱水地牢中，见过老死的郑云。

    见此情景，便知柳青城将灵魂出卖给了黄泉教主。

    “煞可快速提升修为，却不会带来境界应有的寿元。不仅如此，还会快速耗尽修持而来的寿命。”苏夜轻声道，“这帮人的利欲熏心，被黄泉教主所利用。

    到死，都不知道上当受骗。”

    半晌无言的何夫人，此时方才开口：

    “我丈夫……也会落得这般下场？”

    “煞因天地间郁积的邪念而生。如雨后春笋，数十天或数月便可达至巅峰。当邪气散去，它们便会迅速衰亡。”苏夜轻声回道，“借用这种力量，必会付出代价。”

    “唉……”何夫人心中百感，终化作一声叹息。

    “何夫人，你是女中豪杰，”南莲轻声道，“纵使败阵，也不该失了气魄。”

    何夫人展露微笑：

    “南莲，贫道一直很敬佩你。不独有城府手腕，也有明辨他人的眼光。

    从魔祖圣师到苏剑仙，你始终跟对了人。”

    “你比郑云更豁达，”苏夜道，“我便网开一面，把你和丈夫葬在一处，宗族和家眷亦可不受牵连……至于你师兄，还是交由王长老安葬吧。”

    “苏教主，多谢您的宽厚仁慈。”

    “圣火教不是魔教，不会复行那些骇人听闻的教令。”苏夜坦诚相告。

    圣女宫中之事，瞒不过小灯笼。

    它会如实告知教中的大人物。

    苏夜此言，不只说给何夫人，也是说于他们。

    ……

    周府。

    何棠拔刀相向。

    周闯立于原地，不亮兵刃，坦然面对老友：

    “我自认背信弃义，愿一死偿还罪孽。兄弟一场，还请你能放过我的家眷。”

    何棠右手微颤：

    “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顾念旧情。你背信弃义在先，别怪我狂刀无眼。”

    周闯轻声道：“我见过苏教主，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大英雄。平生之所学，令我无法生出杀心。

    你若想杀我，便动手吧。

    我绝不会怪罪何大哥。”

    何棠扬起臂膀，明亮狂刀反射摇曳不定的烛火。

    终归下不了杀手。

    心中气恼，将狂刀猛掷于地。

    “嗐！你糊涂啊！”何棠话语中的气恼，既是问责周闯，也是恨自己妇人之仁。

    “夫君。”何夫人的声音，飘进灯火通明的周府。

    “夫人，我……”何棠本欲为自己的软弱辩解，忽见夫人身后跟着几位敌对势力的人。

    情知事败，收敛起眉宇间的无奈。

    傲然挺起胸膛，迎接朝他走来的夫人。

    身后的周闯躬身抱拳，朗声道：

    “卑职参见苏教主。”

    苏夜左手轻挥，示意周闯莫要多言。

    南莲长臂指天，释放一道灵印，在空中凝聚成圣火教的教徽。

    城中禁锢已解。

    各方回来驰援的强者，皆会在最短时间内，在周府集合。

    偌大的院落，逐渐变得热闹。

    “圣女，可有敌情？”分舵舵主齐征，也赶来了碧落黄泉。

    “已无威胁。”南莲轻声回应。

    “小灯笼通知我等，说您危在旦夕……”

    苏夜转头看向齐征，笑道：

    “齐舵主，别来无恙。”

    齐征抱拳拱手：“参见教主。”

    “我召集你们来碧落黄泉，只是想见见你们。身为教主，若不知属下都有谁，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齐征亦是聪明人。

    碧落黄泉中的危难，必是已被苏夜消解。

    “听凭教主吩咐。”齐征躬身退至一旁。

    何棠搀住夫人臂膀，问道：

    “夫人……”

    “柳师兄殒身，大势已去。”何夫人凝望丈夫面容，见他发根皆白，知苏夜所言非虚，叹息道，“咱们都被黄泉教主那老妖，给骗了。”

    何棠惊问：“何出此言？”

    何夫人将苏夜讲述之事，原原本本讲给丈夫。

    何棠踉跄两步，忽又仰天长啸。

    院中聚集而来的教中强者，内心百感交集。

    “诸位兄弟，何某灵智不足，被黄泉教主欺害。你们切莫步我后尘，致令抱憾终身。”

    “何堂主，你安心去吧，我会帮你报仇。”苏夜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像最强烈的鼓点，在何棠心中敲响。

    何棠伸出手，召来抛掷于地的狂刀，朗声道：

    “我那周兄弟说你是个大英雄。我原本不信，今番见了你，知他所言不假。

    我罪孽深重，不求你能饶我，只是……”

    何夫人道：

    “成则共享荣华，败则夫妻同墓。”

    “夫人……”

    “我意已决，不会变改。”

    “苏教主，念在我为教派立下过的汗马功劳……在我死后，还请将我与夫人葬于一处。”

    “何堂主，何夫人，一路走好。”苏夜转过身，不去看两位将死之人。

    何棠朗声道：

    “众位兄弟，来世再做兄弟，共同为苏教主效劳。

    兄弟先走一步了。”

    说罢，刎颈而亡。

    何夫人不肯独活，随丈夫而去。

    教中强者见状，无不心生感伤。

    东方的鱼肚白，似乎也比往日来得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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