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出手了？”

    一声轻笑，是祁远。

    无暇顾及这边，祁远剑兀自出鞘。

    司空礼面具上盈盈笑意，不辨神情。却见他抬手拉弓，两支火箭一并搭上弓弦，瞄准的却是祁远。

    心头咯噔，红豆几乎喊出声来，说时迟那时快，噌然声响，明晃晃的羽蔟飞出，噗地扎入祁远脚下、怪鸟脖颈。

    刷啦声响如筛豆，刺鼻味道扬起，怪鸟脖颈羽毛瞬间枯槁成炭灰。

    需用火箭么？

    在场众人相看茫茫然。

    怎么没想到呢？需和北境异族一样用火箭试试的。

    众人寻火箭的当口，却听怪鸟凄鸣更胜以往。抬眼看去，那鸟兽宛如石雕千年未碰，身上积灰厚厚，一时漫天灰土蔽日，洋洒而下，惹得众人咳嗽不止、目不能视。

    翅膀扑腾间，怪鸟疯也一般再不听祁远使唤，自杀般以头抢地，忽地将他摔下背来。

    祁远定身站起，仰头看向祁兮。

    祁远看似要发怒。

    毕竟若非那两箭，祁远都要驯服怪鸟了。

    祁远却只说：“还不出手？”

    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半遮半掩打哑谜般，谁能听得懂？

    旁人哪知兄妹俩从小生死与共，有些话只用说一半，比如刚才这句；有些事连说都不必说，比如刚才那一箭。

    掷了弓箭，晃神间祁兮就来到怪鸟背上。她动作很轻很快，下盘很稳，似乎连那只鸟都没意识到背部多了个人。

    一片污浊尘土中，司空礼缓缓蹲下。他一只脚踩上刚才射入的两支箭，缓缓释放力道——

    怪鸟发出比刚才更大的哀嚎！

    红豆心慌慌，喃喃道：“这么用强，怕是不成吧！”

    却不想司空礼径直坐在鸟背上，面具笑脸缓缓贴来，突如其来地柔情似水也让那怪物安静下来。

    “这……”

    恩威并施么？

    只是众人悬起的心放下不过须臾，却见司空礼温柔间手速飞快，噗噗两声拔出箭来，暗红色的血喷了他满身满脸。

    身下鸟兽大声哀嚎。

    是的，哀嚎。

    血很快止住，伤口并不深。

    这算什么操作？

    红豆疑惑看向祁远。

    祁远朝向她的半张侧脸中，笑意晦暗不明。那是故友久别重逢的惺惺相惜吗？

    怪鸟哀嚎声停，风雪中山谷再归沉寂。

    “很好。”祁远说。

    红豆仰头看去，司空礼整个人趴上怪鸟脏兮兮的背。他两手空空，就这么毫无防备覆了上去。

    温馨里透着诡异，诡异里透着温柔。

    死寂中，不知过去多久。

    怪鸟终于平静地收起羽翼，伸直的僵硬脖颈同时收回。

    然后它合上双眼。

    ……

    “成了。”司空礼落地尚未开口，祁远替他答了话。

    司空礼点点头，语气淡淡地：“暂且无碍。诸位可以离开了。”

    时衍说：“它能听司空公子的话了？”

    “可以。”司空礼一顿，又道，“还请给我点时间。”

    他声音平静而谦逊，时衍连忙摆手道：“别这么客气，这劫一过，你就是我点翠阁的大恩人！”

    司空礼还要说什么，唰啦一声身后冷剑出鞘，祁远背对着她拔出剑来。

    司空礼同时转身，正正好好对上怪鸟溜圆的阴鸷双眼。

    正要凑上来庆贺的几位登时停步，围着怪鸟退出一片空地。

    怪鸟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司空礼依旧淡淡，他没出声没攻击，也没有退缩。

    转身示意祁远收起剑，司空礼一言不发，兀自向前迈步。

    怪鸟伸长脖子，张开的翅膀羽翼根根分明，它的巨大脑袋几乎要凑到司空礼脸上。

    红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沉默着，司空礼对怪鸟展开双手。像是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他在怪鸟惶惶喊声中稳步向前。

    一人一鸟，吸引全部目光。

    场上诸位都没动没有话，连呼吸都快停滞。凛冽寒风不时刮过山间，雪花纷飞，衣袍作响。

    又是一声喊叫。

    张开大嘴，怪鸟伸直脖颈，恶臭的腐烂腥臭衔着热气扑面。

    司空礼还是没有动。

    祁远在一旁站着。

    他不插手是因为祁兮不会让；他想插手，是担心妹妹安危。风雪交加，扣在剑柄上的手隐约沁出汗水。

    “糟……”

    红豆心跳声大如鼓点。眼睁睁看巨大鸟喙几乎将司空礼吞噬，她不由自主往前迈出一步———

    司空礼波澜不惊，依旧仰头站着。

    两相僵持，半晌。

    怪鸟向后退去一步，又迟疑停住。

    红豆才松口气，见怪鸟脑袋又往司空礼这边探。

    ——司空公子小心！

    念头刚起话音未出，却见那鸟兽在司空礼面前伏下脑袋低低，旋即“嘤”地一声如幼崽般低鸣。

    司空礼伸出手去。

    怪鸟灰扑扑的脑袋伸展，阴鸷眼神柔和。

    走得近些，祁兮看到自己的倒影填满它浑圆的眼睛。尽管这怪鸟光眼瞳就有她小臂那么长。

    又是一阵劲风吹过，山间飘雪逐渐猛烈。司空礼显瘦挺拔的肩膀落了雪，又被风吹远飘飘。

    红豆眼睛有些干涩。

    勉力睁大双眼，红豆看到司空礼将手放上鸟喙。

    那一刻，以他手掌为中心，腾地燃起一小簇火苗。

    就在此时，怪鸟腐臭的外壳尽数褪去，橙黄、朱砂和绛红遍染全身。它恣意伸展身躯，轻快地拍动翅膀，动人的金属光泽在雪地里倏地燃烧起来。

    像话本里浴火重生的凤凰，腐朽怪物如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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