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寒一跨出屋门,羡鱼却是立刻便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只觉的那里犹如烈火焚烧。一半是羞臊,一半便是害怕。
她差点就被认了出来!差一点就不能搪塞过去。若不是凤栖楼的老板,当初为了能更好地伺候建达,喂她吃了一枚生骨丸,洗去了她身上的所有胎记。只怕她此时已经全露了身份。
不然她要怎么向梦寒解释?她怎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难道让她知道这昔日的姐妹,已经沦为了别人的玩物。曾贵为宰相嫡女的她,却成为了窑子里可以任人践踏的娼妓。
她与建达那些不堪的画面,皆都落在她眼里。若是披着羡鱼的皮,她尚可在叶梦寒面前得以喘息,可若将这层皮揭了。
露出已经血淋淋的方昼晴,她恐怕要一头撞死在这里。如果不是她方家大仇未报,或许早就一死了之。又怎么会...怎么会...
羡鱼心情激荡,一时心头万千思绪,全像雪花一样飞来。气血翻滚,手中的果子也落在地上。甚至连眼睛也模糊了起来。
羡鱼一向不喜别人伺候。院中的这些丫鬟也都知道她的秉性,平日里尽都不入她这屋门的。如今叶梦寒来了,更是没有人会在屋中值守。因而候着的丫鬟都离的远了些。
羡鱼心中难受,用尽气力也不过只低低的喊了两声。丫鬟们离得太远听不太清楚,叶梦寒却又真的是去膳堂拿凝露茶去了。
因而等有人进门来时,她已经是一口血喷出。
那进门的丫鬟看到此景,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羡鱼的性命有多重要,她自然一清二楚。往日羡鱼就是犯了疯病,无非也是言行无端,几时呕出这么一大滩血来,如今这样子竟有一副油尽灯枯之感。
丫鬟看她低垂着头,便颤颤巍巍地过去想要测测她的鼻息。却听见幽幽的一声传出,问她道。
“你不去唤大夫,在这里要看我死么?”
声音虽气若,但人意识尚在。丫鬟即便被骂了,仍是心里安定了不少。她不知道羡鱼为何会突然呕血,但想她前几日刚看过大夫。
这身体也一直不算太好,想必是病症累积至此。便忙去寻大夫去了。
等叶梦寒端了凝露茶回来时,屋子里已经满是下人。羡鱼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面上浮着气血翻涌的嫣红。
她神志清醒,因而痛苦就愈发大了些。叶梦寒急急地凑到她身边来。不知自己怎么去膳堂的功夫,羡鱼便成了这个样子。
那发现羡鱼不妥的丫鬟,见她此时才到。心里想着若是羡鱼因此去了,她们这些人岂有命在,因而心中便十分害怕,故意讽刺她道。
“来做丫鬟的,竟比主子还懒散。贪嘴的东西,险些害去了主子性命!”
叶梦寒此时仍是作为羡鱼的丫鬟,这话说的确实不假。叶梦寒听了也面露羞愧,她去拿凝露茶,本是想避开尴尬。谁知回来却看见这样的情景。
她心疼羡鱼,自领了那丫鬟的责骂。一声不吭地坐到羡鱼床头。瞧她那副样子,也确实是不好的。
大夫在旁诊完了脉,亦是一声长叹。其实这脉诊与不诊,在他看来并无差异。总归还是那些老毛病,只是这次她气血上涌,发的略急了一些。
皆不是什么要了命的病症,只是再似她这般作下去。今日单呕出一口血来,明日可能是发起急症。若往后拖着,便就累成了宿疾。因此而去了,也不是并无可能。
身为医者他自是看不惯,有人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可与这姑娘早就说了多时,总归是无用的。便也不愿在多话。提了药箱子去寻此间真正的主人。
见那大夫走了,羡鱼方才拉过了叶梦寒,低声与她说道。
“今日...便是你离开的时候...”
她才呕出了一口血,故每一张嘴说话,心脏就牵着难受。一句话说下来便磕磕绊绊,当真是气若游丝。
叶梦寒更睁大了眼,连连摇头道。
“怎么能是今日,你正病着。况且...”
她突然哑声,似是明白了什么。
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羡鱼所说的计划。她等得也从来不是什么恰当的时机。羡鱼她...就从来没有想要逃出去过。那些她对她言之的计划,全是哄她的。
叶梦寒刹那间就急红了眼,往日种种情绪一并涌上心间。她不想羡鱼是另一个琪儿,又或者是另个巧儿。
这些在她生命里,颇为重要的人物,都在不遗余力的保护着她。一个个都干脆地抛下了自己生死,似是为她而活的。
叶梦寒痛苦地捂住了脸,细细地哭了出来。她不想要这些人为她而牺牲。
毕竟人命太重,她已无力承担。
羡鱼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扒开她的紧闭着的指缝,说道
“这些都不怪你,是我自己愿意的...”
她的声音很柔和,似一块轻柔的纱布想要裹住她的伤口。让这个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中的孩子发现,原来在她的身后,还有人可以一直保护着她。
然而羡鱼的这双手亦不够强大,甚至还十分脆弱。那未说出口的安慰,随着一声推门声便消逝了。
建达铁青着脸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沿的叶梦寒。他几步走过去,将她提了起来。叶梦寒娇嫩的胳膊上,立时就青紫了一片。
“我让你到这里,难道是享福的不成!”
他恶狠狠地说着。看他那神色恨不得将叶梦寒的皮扒了。叶梦寒咬紧了唇,她自觉有错,因而也不觉的他骂的哪里不对。
但羡鱼却十分了解建达,知道他只是在迁怒于叶梦寒。令他这般生气的人,其实是自己才是。他在气她又用这样的法子来折磨他。
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的被往事所伤,而不是故意折磨于他。知他对自己有了误解,却也不解释。任由他发泄着情绪,只有在建达又要对梦寒下手时,才不得不拦下他的动作。
想她卧在床上本就是因为身体不适,眼下却要撑着身子去阻止建达,便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若幽鬼一般消瘦的手指,真若浮萍一样。人还未拦下,自己就先飘散了。建达看着羡鱼明明顶着那样贤淑的脸,却在时刻做着一些于他不快的事儿。仿佛这人天生就有一块别骨,是怎么也不能像他屈从的。心里既难过又委屈,更是觉的有那莫名的妒火让他五内焚烧。
她真是时时刻刻地要来折磨自己,让他日夜锥心刺骨寝食难安。偏他又放不下系在她身上的执念。对她既爱又恨,每每想要珍视却又曾数次想要将她毁掉。
那张曾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脸,此刻却像是要抛下他一般。惨淡的几乎快要离开这里了。这种即将消逝之感,突然就让让建达觉得心中空了一块。这空洞背后是难言的寂寞和害怕。他只恨她看穿了自己。借着自己对她的心意,从此在便以此为要挟。仿佛在他心中永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一把松开叶梦寒,任她摔落到地上去。双手紧紧地抱住羡鱼,仿佛这一刻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眷恋地在她耳边道。
“算我求你,别再折磨自己了。你若陪我一世,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他脆弱的像个孩子,靠在羡鱼怀里,就像无处可以停泊的孤舟。然而这番示弱却唤不回羡鱼的真心。
她透过他的肩膀,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一天。悦城凤栖楼里,他死命地抵着自己,眼神冰冷地向是从地狱归来的人。任自己声嘶力竭的喊着,却始终无动于衷。他宽厚的肩膀更像遮天蔽日般的乌云,让她所有的希望皆覆灭了。那日的她又何尝不是一叶孤舟,不仅无处停泊。更被人凿穿了龙骨,只能在这苦海之中沉沦。
此情此景,彼时彼刻。但不知是谁的心,先坚硬似铁了。
她将头抵在他肩上,不让他看见她冰冷的神情。
“我要你放她出去。”
搂着他的人一愣,但不过须臾他便回了一个好。似乎连问也不用问,便知道她想要放的人究竟谁。
“我答应你,你便要一生都留在我身边!”
建达的声音闷闷地,却是连头也未抬,就这样紧抱着羡鱼,埋在她怀中说着。只是这样的话,他已说了无数遍。她也应了无数遍。他想若这无数种便有一句是真的,予他而言便也足矣了。
叶梦寒在一旁听着,想要阻止羡鱼对他的承诺。她害怕把羡鱼在留在这里,让她的一声错付于此。
可她却张不开口,甚至都不敢靠近。她害怕建达那危险的样子,心里想着自己果真是个怯懦的人。
建达不想在让他人留在他们二人之间了。做出承诺后不久,便令人将叶梦寒带了出去。只是这一次叶梦寒回到的,却不是羡鱼为她安排的屋子。而是被带进了,她初入府时被关押的柴房。
柴房冰冷残破,她却觉得安心了许多。她心里想着,若是她多吃一些苦头,或许就能证明建达并不愿听羡鱼的话。
既不愿听,也就不是非她不可。不是非她不可,她就还有机会带羡鱼出去。
她不想相信如建达那样的人,会对什么人有份真心。即使那个人完美如羡鱼,他也不应该有什么情谊。
可她又有敢完全的相信自己。毕竟,建达的眼睛那样真,他看羡鱼的模样就似林渊望着自己的模样。
外面的星光从柴房窄小的窗户照了进来,仍是照不亮夜凉如水的哀思。
她仰头看去,伸出十指想要抓住一缕。可那星光却偏调皮的很,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悄悄地从指缝之中溜走了。
建达...既然你可以负了你亲生的大哥,那就请你也负了羡鱼吧。叶梦寒在心中安静地想着。
她不希望再背负着别人的性命了。如果可以,她宁愿在这柴房终老,也不想在欠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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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两心相知,两命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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