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不以目视，仍能察觉脚下的厚雪一深一浅，但雪下面的并非是戈壁沙石，泥土在淡淡星子渐隐的光芒下，泛着暗红。

    当下拈起一点泥在指腹揉了揉，还有些温度，很湿润，这种土只会是经久形成的红壤。

    这地方离适才爆炸之处已经很远，即便是龙骨印爆炸的威力，也不至于将整个漠北的戈壁，都变成冰原。

    甚至，还改变了地貌？

    花见败原本待在袖子里，这时攀上了他的肩头。

    “呼呼……”

    它顶着小比例的龙身，摇头晃脑表示有话要说，却意外喷出淡淡雾气，看上去像是打喷嚏似的滑稽。

    “怎么了？”

    听见宁修肃问话，花见败一双龙目扑闪了几下，将小巧精致的龙首，朝一个方向伸脖子。

    这是示意去那边看看……

    可宁修肃走了一圈，实在有些乏了。

    他所施展心诸之术，能探视一定范围，干脆聚起蝶影，朝那个方向挥去。

    荒无人烟之地，唯有一块碑石伫立在林中，上面冰雪覆盖的字迹，几乎已经风化干净，依稀可辨认一个土字。

    土什么？

    宁修肃走过去看了看，土字旁边是一横，除此之外，其余完全看不出写的什么。

    “这地方，难道不是漠北……”

    “呼噜。”

    花见败也发现了这一点，它在肩上轻轻发出一声动静，算是表示回应。

    宁修肃又施展觅气寻踪之术，探查此间，这等觅气术法不同于心诸视物，而是寻觅生灵气息和踪迹。

    但此地丝毫没有生人气息波动，也没有正常活物行动的轨迹。

    一片仿若森林，却死气沉沉，只余雾凇的暗影似勾勒在雪地之上。

    身在其中，根本难以觅得方向。

    他想不明白：“我们……应当是被困住了。”

    “嗷……”

    花见败张口轻轻低吟了一声，顶着玉质似的龙角，也是一头雾水。

    但，不应该啊……

    花见败说不了话，只是半眯缝着眼，好像既颓废又困顿。

    星辉淡淡挂在高空，稀疏的雾凇透出光亮。

    宁修肃微微仰首，依照灵蝶观察之下，可见天上的星辰排列很是错乱，令人想到无方奇境里的星辰仪器。

    “花见败……你觉不觉得，这个空间很像奇境？”

    他朝肩上趴着的小家伙说了句，又仿似在自言自语。

    花见败轻轻支棱起脖颈，点了点头，又趴着脑袋一副又累又困的模样。

    他只好不在纠结，寻思还是到了白日，再找路罢。

    宁修肃行至一方枯石旁，敛了些心绪，这时，细小似玉的水苍色小蛟龙，又作势轻轻攀上了胳膊。

    花见败也不知怎么了，许是化成小物后有些冷似的，竟然又往袖袍里钻去，然后盘着身子，在袖子里蜷缩成一团。

    宁修肃见它仿似把袖囊当成了大被子，还轻轻张了张口打了个哈欠。

    困了么？

    他小心翼翼几分，倒不想打扰。

    干脆靠坐在枯石边上休憩，可当整个人彻地放松下来时，伤口的痛感强烈了几分，像无数烧红的铁刀在割。

    宁修肃露出一丝痛苦神色，忍不住咧了咧嘴角，却又很快被强行压下。

    这地方没药草，伤口不会感染吧。

    他没法子，只得盘腿而坐，想着用太玄劲调理，至少不能任其恶化……

    大致是黎明破晓，清淡的阳和照下，一夜的沉寂被第一缕晨光温柔地打破。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雪地上，泛起一片银光。

    雾气缭绕，与雪花交织，胡杨林化作雾凇，皆披着一层薄薄的霜白，晶莹的冰凌在枝头不化。

    花见败从宽大的袖袍里钻了出来，才发现宁修肃还在阖眼养神似的。

    “嚓～”

    突然，是极其细微的动静出现，犹如风动般几不可闻。

    雪地之中好像有一物轻轻动了动，如今花见败化龙之后，非比常人，故而五感灵敏得很。

    它察觉了那东西不是别物，不仅鬼气森森，还有腐尸的气味。

    分明是那个贴着黄符的家伙，是闻琰！

    当即想也不想，竟然如同利箭离弦，“咻”地一声，一跃而下往雪泥里钻去，似乎要去追那个东西。

    宁修肃察觉了动静，困倦立马被惊散了，在漆黑之中，微微望向那动静处。

    直到蝶影淡淡聚起，隐入空气而不可见，一片浓墨在眼前化开。

    他才发现花见败在雪地里钻来钻去，并且鼻尖抽动，好像在嗅什么……

    宁修肃也不知他突然炸呼呼是作甚，便问：“花见败，你在找什么？”

    “呼呼——”

    它仿似应答了一句。

    只见花见败在雪里蛄蛹了一下，直到一丝鬼气又出现，在远处那个贴着黄符的尸块，咕噜噜一转，钻入雪地动作奇快，眨眼便没了踪影。

    花见败身如小蛇，顶着一双雪玉般的龙目，立马冲过去，岂料张口就咬了一个空。

    它顿时气呼呼地仰头，鼻尖喷出雾气。

    “嗷！”

    紧接着，在鳞片闪烁间，花见败额头金色的波光在流动，在瞬间便恢复成了庞然巨物。

    一条龙尾如苍色的长鞭，摆动之间，带起狂风阵阵，与那怪东西一起钻入了一片雾凇密林之中。

    这情况，用腿定然是追不上的……

    “……”

    宁修肃见状，只得赶紧起身跟上，御风而起，朝雾凇林深处飞去。

    风过，令人打了个寒颤。

    在这大雪纷飞的天气里，花见败游龙而去，时而高飞入云，时而低掠过雪地，留下一道淡淡的轨迹。

    宁修肃紧随其后，遨于树木之巅，脚下犹如惊鸿生素尘。

    不多时到了雾凇林深处，树木的枝桠被雪压得低垂，寂静处，唯有风声和偶尔的枝头积雪滑落的细微声响。

    可依照灵蝶探视之下，却发现在林中飞速窜动的一物，状若尸块，分明是闻琰的半个炸裂的脑袋！

    其中有拳头大小的眼珠血糊糊的，顶在脑门之上。

    上面缀着几层黄色符纸，遮蔽了血肉模糊处，却仍十分诡异。

    他一瞬明了，擅以御尸术的巫祁门人，以黄符护其命门不灭，寻一阴宅养尸，还能存活。

    闻琰没死，也不知这里的古怪，和他有没有关系？

    这时，闻琰犹如古怪玩意儿，在雪地的树林里，转了个弯，意欲朝一处石碑地下钻去。

    宁修肃御风追寻而至，抬手一道幽火朝那处一击，石碑立马碎裂成渣。

    它吃痛般大叫，发出“吱”地一声，和打地鼠似的，又瞬间钻入雪泥，出现在另一边的林间小径。

    花见败刚好已在前方守株待兔，他见状腾空而起，其头颅之威严，在阳光的映照下，恰似银河倾洒在它的身上。

    随后，龙吟化作尖锐而高亢的长啸，眼神紧紧锁定闻琰所化的怪东西。

    但见其滴溜溜一个滚动，竟然朝一处小山岩而去，钻入一片乱石缝隙。

    花见败穷追不舍，当即猛地缩小了身子，跟着往细缝里钻，银色鳞片却依然刮擦到了巨石。

    “哐当！”

    石头被撞裂，传来几声巨响。

    顿时惊起一片落雪声穿透寂静，哗啦啦的厚雪和树枝断裂，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宁修肃离得稍远，他在不远处听见动静，也不知发生什么，本想快些过去，岂料有一物乍现身前。

    其形态诡谲，层层叠叠，好似云雾薄纱。

    雾凇林间几乎都是雪白一片，故而远看透明如无物空悬。若非还挂满了晶莹的冰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斑斓色彩，根本无法发现。

    这什么？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闪转腾挪，身形在半空猛地一个急转，险要避开来去。

    离得近了，这才看清。

    雪白的树上，每一根覆雪的枝条上都有晶莹盘绕的细丝。看上去好似构成蛛丝网状，极为轻柔，却十分锋利。

    是蜘蛛网，有这么大的蜘蛛么？

    宁修肃余惊未褪，也并未察觉妖兽气息。

    他正打算离开，可适才避开的动作太猛，冷不丁腰腹间那道伤口，又抽搐了一下。

    宁修肃唇色也跟着白了几分，御风之时人在半空，毫无预兆地身形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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