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坟墓前疯狂拔草的宋薪火猛地浑身一颤，呆在了原地。

    身后那个人再次喊了一声：“大哥。”

    “你，你回来了啊？”

    宋薪火艰难地扭过头去，只见自己身后站在一个清秀的男孩，快要二十岁了。

    昔年佩戴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有些老旧了。但是清秀男孩明显很爱惜这副眼镜，所以一点残破磕碰都没有。

    只是镜片下的那双眼睛里，满是悲痛之色，和宁新民当初在病房里，看着自己女儿没了气的时候是一样的。

    他们是父子。

    他是儿子，宁小蝶的弟弟，宋薪火的媳弟，远在京城的京城大学高才生宁凡。

    未来前途无量。

    宁凡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理性的人，凡事都能用各种道理说服自己。

    就连自己父亲被戴上一定反动的帽子，他也可以找出各种理由来释然。

    唯独有两件事情，他无论用什么道理，都无法说服自己。

    一件是姐姐放弃上大学的机会，让他有一个机会去京城大学就读。

    一个是姐姐的死。

    他完全不能够接受，明明去年过年的时候，还笑得那么开心的姐姐，为什么忽然就没有了？

    她还那么年轻，她还要自考大学，她那么好的一个女子，没有道理不长命百岁。

    没有道理的！

    可是姐姐却偏偏去世了。

    死于难产。

    宁新民夫妇隐瞒了宁凡好几个月，但最终夫妇俩还是在一封书信里，没有隐藏住自己内心的悲痛，只言片语透着一些伤感的气息，让从小就对事物敏锐的宁凡，抓住了这一丝不寻常。

    几次三番的询问之下，都没有得到答案，宁凡一声不吭，毅然回到了家。

    宁新民夫妇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儿子会一声不吭就回来。

    当他们在门口碰见的时候，这对丧失了女儿的父母，瞬间泪如雨下，哭成泪人。

    宁凡得知真相，愤怒地要提刀砍了宋薪火。

    当初是他妥协了，选择了支持姐姐嫁给宋薪火。也是他，扶着姐姐从楼上走下来，送到了院子门口。

    也是他宁凡！

    跟在宋薪火的身后，送着姐姐到了赵宋家拜堂成亲！

    要不是他，姐姐就不会死。

    宁凡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责备自己的。

    他悲痛地昏死过去之后，就骑着同村借来的一辆骑行车，来到赵宋家。

    他本想一找到宋薪火，就狠狠地揍他一顿，质问他为什么答应过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姐姐，却让姐姐这么年轻就去世！

    他要宋薪火血债血偿！

    可是当他快步冲到山头，看着宋薪火在自己姐姐坟前发了疯似的，冲着那些杂草怒吼。

    看着昔日俊朗威武的好汉子，如今消瘦得像是一具皮包骨的时候，宁凡的内心动摇了。

    宁凡张了张嘴，看着扭过头来，血泪直流的看着自己的宋薪火，他沉默了良久，心中的愤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痛苦。

    姐姐死了，他竟然连一个可以责怪的人都没有！

    只因为眼前的男人，比他悲痛得还要厉害，受的伤还要更深！

    沙，沙。

    宁凡拖着自己身体走到宁小蝶的坟墓前，看着上面刻着的“宋薪火爱妻，宁小蝶之墓”的文字，心如刀割。

    只是一个刹那，他的全部气力好似都被抽离光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脑袋狠狠地砸地，欲哭无泪！

    他连姐姐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宋薪火僵硬着身体没有动。

    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宁凡突然抬起头来，一把抓住宋薪火的脑袋，把他的脑袋按在坟墓前，“你对得起我姐吗？你对得起吗！”

    “我对不起。小凡，杀了我吧。活着太痛苦了！”宋薪火低声呢喃道，一点都没有反抗的意思。

    宁凡一巴掌抽在他脸上，“你以为死了，就是对得起我姐了？”

    “给我振作起来，宋薪火！”

    “我不许你在我姐的坟前颓丧！”

    “我要你站起来，站直了腰杆，对着我姐的在天之灵发誓，你要抚养两个小孩平安长大，你要还像是个男人，要是个家庭的顶梁柱！”

    “你给我站起来！”

    “听见没有，宋薪火！”

    “站起来？”宋薪火脑袋还是趴在地上，喃喃道：“我还配站着吗？”

    “你要是站不起来，才是对不起我姐！”宁凡忍着心头的剧痛，拿出气势来。

    他其实是羡慕宋薪火的，他也想要颓丧一回。

    可是不能够！

    他能读大学，是姐姐让出来的！

    他宁凡必须振作，将姐姐那一份也拼出来！

    抓住宋薪火的衣领，宁凡用力将他拽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看着我姐的墓碑，你给我站起来！”

    “我姐说过，宋大哥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是个男子汉！别让我姐在天之灵对你失望！”

    “我是个男子汉？”宋薪火迷茫地看着墓碑，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哭了起来，浑身颤抖不已。

    半个小时之后，两人走下了山。

    看着小舅子来了，宋妈心里头说不出来的愧疚，低头就说道：“对不起……”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对不起！”几年的大量阅读，让宁凡可以找无数的圣贤名言武装自己的思想，可以用各种思想，飞快的调整自己的情绪。

    此时的宁凡，除了脸色苍白无血之外，神情却格外的镇定，好像他的姐姐还没有死掉的那个时候一样。

    “宋大哥我给你带回来了，从今往后他要是敢再颓废，你就打他，往死里打他！”

    说着，他将宋薪火推了进去，然后转身就走。

    “小舅子，你留下来吃饭吧？”宋妈连忙追出去喊道。“小蝶的两个孩子，还没有看过舅舅呢！”

    “呜……”

    宁凡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他怎么敢去看两个小外甥，要是他们和姐姐长得有几分相似该怎么办？

    他会忍不住哭的。

    他才用言语教训过宋薪火，怎么可以当着他的面哭出来？

    走到没人的土路上，他蹲了下来，一只手抱着脑袋，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无声哭泣着。哭到浑身没有气力了，他倒在了地上，昏睡了过去。

    “咦，爸，前面路上好像有个人哎？”不远处一辆驶来的汽车车窗里，冒出一个波浪卷头发的漂亮女子，看着宋薪火，眼眸里闪烁着好奇的神色。

    李浩然也看见了宁凡，“停车，小何去看看那个小兄弟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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