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杀人夜。

    天气越发的往秋天过了。

    赵城大晚上地摸黑从床上起身，脚碰到一边搁着冰冷的搪瓷盆，他差点没抱着手臂跳起来。

    “吓死了！”泄愤般把搪瓷盆踢个老远，赵城套了一件外套这才出门。

    一打开门，料峭的冷风从脖子里往他热腾腾的身子里钻，简直仿佛要钻进他的骨头里。惹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远处还能听见不知道是猫还是狗的低吠，配合着婆娑着仿佛上古冷硬士兵一般的树影，看着像是黑色恐怖电影。

    怎么这么冷？

    赵城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就不想去了。

    可一想到应红翠威胁他说要分手，赵城咬咬牙，拿着手电筒也只能摸着阳台冰冷的水泥，往库房走。

    诚美纺织厂的库房晚上没人上班，除了保卫科的人来巡逻，这里人迹罕至。

    保卫科的时间表赵城门清，过来之后开了库房门，赵城轻车熟路，直奔里面最贵的蚕丝被而去。

    库房计件员每个人有自己负责清点盘点的品类。蚕丝被是厂里最贵的大件，一般只交给女同志清点。

    从前是应红翠，现在就是豆甜。

    蚕丝被一条要几十，是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布票。这玩意儿是新东西，是厂里最近新抓的生产方向。订单都是从羊城那边发过来的。

    这要是出点差错，那就是头等大事。

    赵城拿掉最上面包装好的一条被子。那被子放得实在高，他身量不高，这一下，踮脚跳了好几次都够不着。

    妈的！

    低咒了一声，赵城去搬凳子。

    “啪嗒！”

    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谁！”

    他瞬间扭头。

    可是，回答他的除了静谧再没有其他。

    因为全是布料织物，窗户都只开在一侧。

    今晚的月亮灰蒙蒙的，连带着那一排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也是灰蒙蒙的，没多远，就被无尽的黑暗给吞噬掉。

    这样的环境，看的越发让人骨头发毛。

    这一下，赵城连细细探究的心都没有了。

    “应该是被风吹倒了什么。”

    自我安慰一番，他重新搬好凳子，终于是把那最上面一条的蚕丝被给取了下来。

    四下查看依旧无人，他抱着被子，又重新小心翼翼地打开库房门缝隙，鬼鬼祟祟的来，出了门却是四仰八叉地狂奔而去。

    以后说什么都不半夜偷东西了，吓死他了！

    而等赵城走后，两道身影在月色下也慢悠悠地出了库房。

    ——

    第二天，豆甜一上班，库房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库房主任正当着众人的面训斥，“王姐，我把人交给你，你就是这么教人的？下周二就要交货了，你现在跟我说少一条，你说，

    那你说，怎么办？

    厂里就指着这一批订单打开羊城的销路。现在出事了，你说责任谁担？

    这是关乎全厂的大事！这次我保不了你了。等周一厂长回来了，你自己跟他说吧。”

    “怎么了？”

    好不容易，豆甜终于挤进人群。

    几乎是第一时间，应红翠上前，抓着豆甜，仿佛维护的姿态，“主任，豆甜才来第二天，这件事情也不能怪她。她可能不知道蚕丝被的重要性。下班没有再点一边数，偷一点小懒也是正常的。”

    “胡说，这我都是告诉过豆甜的。蚕丝被一定是上班下班都要过一遍数量的，我可都是说了的！”

    王姐被骂得一个狗血淋头，这会儿看看应红翠，又看看豆甜，仿佛明白过来。

    王姐是个直脾气，出了名的嘴皮子厉害。从前最看不惯应红翠那副装无辜的嘴脸。

    应红翠走了，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开始接受豆甜那么迅速的原因。

    然而，此刻看着应红翠跟豆甜关系匪浅的样子，她顿时就炸了。

    “好啊，你们两个是说好的是吧，联合起来，是要整我是不是？

    主任，天地可鉴，我做事什么时候出过这么大的篓子？盘点流程我都跟豆甜说了，甚至一提再提。她故意不点，现在少数，她是要算计我啊！”

    “去去去，算计算计，你有多大脸！

    现在，王琴，豆甜，我宣布，你们两个人停职，什么时候找到那条蚕丝被，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找不到，哼，厂长回来，你们这份活儿算是干到头了！”

    底下的人谁是谁非，现在根本不重要。

    主任一听王琴这会儿还在说这些，怒气越发高涨，旋即看着不远处一直情绪稳定的应红翠，捏了捏眉心，“红翠，你先回来帮我顶一阵。顺便调查蚕丝被数量的问题。如果你办得好，你放心，你工作的事情，我会亲自跟厂长提！”

    “真的？好，谢谢主任！”

    应红翠等啊等，可不就是等这一刻。

    一听主任这话，眼睛一下亮了。

    恭恭敬敬地送主任离去，应红翠才转身看着被停职的两人。

    “豆甜，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蚕丝被多重要的货啊，你怎么会点少了呢？现在还连累王姐。”

    言语里的同情溢了出来，但是眼底的得意还是将她出卖。

    豆甜冷眼瞧瞧，随后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转身就走。

    在应红翠眼里，这就是恼羞成怒。

    她嗤笑一声。

    跟她斗？

    临阵换帅，小小库房也是风云变幻。上班才一会儿工夫，已经传遍了整个生产车间。

    然而，作为话题中心的豆甜，此刻却优哉游哉地坐在保卫科谢科长的办公桌前。一边掏出谢科长珍藏的武夷大红袍，毫不客气的给自己泡了一杯，一边看着转来转去的谢科长。

    “谢叔叔，你能不能停一停，我头晕。”

    “你头晕？”

    一听这话，谢科长转过来，撸着自己头上四边杂草中心光的，所剩不多的几根头发，气不打一处来。

    “昨晚我要抓那赵城一个现行，你不肯，非拉住我。现在好了，小偷没抓着，你自己还被停职。你说我急不急？”

    厂里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做保卫科科长的难辞其咎。但是，明明就知道小偷是谁，却不能抓。谢科长心里跟有几百只猫爪子在挠一样，难受啊！

    是的，昨晚赵城并不是一个人在库房。库房那会儿，除了他，还有守株待兔的豆甜，以及被她拉过去的谢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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