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眉看着手里的簪子,簪首处本该八瓣的玛瑙玫瑰,现在变成了九瓣,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九是个极为敏感的数字,只有皇帝、皇后和太后才有资格拥有它。菊香蹙了眉,踱步至案几上,对着主子道:
“请小主放心,这个活说难也不难,奴婢半个时辰就能做好。”
江心月轻轻点头,又深深呼吸了一次,拿着螺丝黛亲自动手为自己画眉。
殿内肃静,更漏一滴一滴清脆地砸在池里,也砸在江心月的心上。
半个时辰的煎熬过去,菊香顺利地去掉一枚花瓣,江心月也梳妆好,可花影仍然没有进展。
“不能再等下去了。”江心月一手攥了拳,咬牙道:“叫花影带上五百两银子,立刻跑去内务府,去找刘总管。其余的人,接着在库房里找。”
菊香应了声,江心月又道:“菊香你留在我身边,一刻都不能离开,恐怕还有人准备趁乱折腾我。”
顿了顿,她无力地坐了下去,苦笑道:“算计我的人定是早就计划周全了,刘康那里也定不会顺利。”
菊香忙上前扶住她,劝她宽心。
此时,远远传来了典礼的烟火声,隆隆的巨响宣示着皇家的威仪,国母的威仪,震得江心月心神发慌。
朝贺,已经开始了。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花影喘着粗气一溜烟跑进来,却是没有拿到蝉翼纱,把五百两银子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原来刘康早就被皇后请到了凤昭宫里,说是典礼盛大,为了防止有纰漏,必须要他这个总管过去查看。她又拿着银子求了几个管事的嬷嬷和太监,他们却都手脚极紧,白花花的银子亮在眼前也不肯拿出蝉翼纱来。
江心月没有发怒,也没有叹气,只是丝毫不慌乱地起身,道:
“不能慌,虽然已经晚了,但我们必须去。”
“小主,这样怎么去?朝服不整,是对皇后的大不敬啊!”菊香和花影异口同声。
她朝花影眨了一下眼皮,道:“没办法了,你现在去找你兄长。”
花影猛地一惊,但还是领了命,匆匆跑了出去。
花影的“兄长”,正是礼亲王安插在宫中的暗卫王渊。江心月进宫后,他便接近了花影,认做义妹。幸好,有这么一层关系,否则今日的千秋节,真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江心月紧紧盯着窗外,确定贵喜一直在后厨房忙活,她才放下了心。
花影的速度相当快,王府在收到消息后也快速地行动起来。礼亲王位高权重,自然拿得出这样名贵的布料。整整一个时辰过去,蝉翼纱几经辗转,终于送到江心月手上。
花影和菊香不敢怠慢,为主子换上修补好的朝服,江心月带着花影小跑着往太和殿而去。
江心月一边跑,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待会的理由,想来想去只有生病这一个法子。可是称病是宫里嫔妃惯用的招数,别人怎会觉得你是真的病了?根本就是在找理由。
到了地方,她却被告知,皇后的朝贺刚刚结束,现在皇后娘娘已经领众妃和众命妇回了凤昭宫,正在进行盛宴。
江心月又提起裙子,小跑着折道凤昭宫。
到了凤昭宫,她极力放稳了步子,跨进大宫门,见极宽敞的宫院内,设下了数百桌的盛大筵席,帝后二人端坐上首,其下是各宫嫔妃和命妇。
凤昭宫的前台大院是极好的设宴场所,地方又大又贵气,几株参天的巨木敞开树荫,竟然在整个院落都投下了阴凉,这样华贵又雅致的场所,只有凤昭宫才会有。
在众人的席坐之前,是一个身姿窈窕的绿衣少女,正抱着琵琶,素手挑弦,清脆之音如珠落玉盘。
一众站着服侍的宫人都垂首肃立,神色恭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了心神,低着上前跪下拜道:“华阳宫萦碧轩莲容华给皇上请安,恭贺皇后娘娘千秋!”
琵琶霎时住了声,皇后凝眉看着眼前稍显狼狈的莲容华。一众妃嫔和命妇也都闭口端坐,不少嫔妃面露得意之色。
江心月咬牙道:“嫔妾身体突然不适,因此来迟,还请皇后娘娘宽恕。”
皇后一挑眉,声色高挑着道:“若是在平时,本宫当然会宽恕你。可今天你知道是什么日子么?”
江心月把身子低了又低,只道:“嫔妾真的是身体不适。”
一直不曾说话的皇帝也是脸色极为不悦,他阴沉着声音,对底下跪着的人道:“身体不适?你病的可真是时候。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皇帝的一句放肆让江心月成了霜打的茄子,她不安地跪在地上,心里咒骂自己找的这个烂理由。
淑妃和皇后都没准备放过她,皇后脸色凌厉,盯着她不说话;淑妃在一旁添火道:“莲容华盛宠,早就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可国母的寿辰是后宫的大日子,莲容华今日坏了规矩,置大周国母于何地?至祖宗礼法与何地?”
皇后轻轻抬了下巴,嘴角上扬,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仔细看着莲容华的发饰,皇后略略失望了,此人还真是个心细的。
淑妃的严词,让江心月心神一紧,却没有自乱阵脚,她叩头道:“嫔妾请皇后娘娘发落。但是嫔妾今日虽有过错,却希望能够对皇后娘娘行三跪九叩的贺寿大礼,请娘娘应允。”
皇后一抬手允了她。
江心月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没有起身,只爬到一旁跪着。
她偷偷瞄着皇帝的神情,见他不肯看自己一眼,心里如巨石下坠一般沉沉地往下掉。
皇后此时却换上温婉的笑容,柔柔对皇帝道:“莲妹妹想必是知错了,皇上就不要再生气了,回头臣妾罚她几月的月俸就是。”
皇帝脸色稍霁,转头拉了皇后的手,道:“慧茹一向贤德,今天你最大,又怀着朕的嫡子,朕什么都依你。”
皇帝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对皇后说过这样温柔宠溺的话语了,皇后听得愣了神,继而眼眶都湿润了,连忙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失仪。
皇后稳了心神,对江心月道:“既然皇上也宽恕了你,你就不要跪着了,落座吧。”
江心月惶恐地叩拜谢恩,起身行至自己的席位上。
她的心底是莫名其妙而又十分不安的,皇后理应用这个机会狠狠地惩治自己,怎么会这样轻轻放过?只是为了博得皇帝的好感?
清脆的琵琶再次响起,皇帝的目光也再次盯到了抱琵琶的少女身上。江心月落了座,稍稍松口气,往台上一看,见那少女竟然是蒋宝林。
蒋宝林真不愧是才女,这一手的好琵琶至少是十年的苦功了。再看皇帝入神的模样,江心月暗自摇头,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失宠之人了。
皇后身边最得力的秋雨亲自端来了贡酒,至江心月面前,施礼道:“莲小主来迟,理应自罚三杯。”
江心月没有接过那酒,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秋雨,似乎要把她看成透明一般。
秋雨却没有丝毫慌乱,只恭声道:
“娘娘已经原谅了小主,请小主宽心,喝了酒当罚吧。”
江心月捕捉到了心底的一丝不安,依言接过了酒,却仍没有饮下去。
杯中醇香扑鼻,她低头看去,真应了那句“十分满盏黄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尘”,显然是上上品的松醪醉。
她犹豫再三,正准备饮下去,身后突然被花影轻轻掐了一下,又用手指在背上划了几笔,江心月彻底惊住了,捧着一杯醇香扑鼻的美酒呆愣在当场。
见血封喉之剧毒。她没有想到皇后用这样直接而狠厉的法子。
皇后竟然要自己的命!皇后,你为何如此容不下我!
她想起千秋筵席是惠妃操办的,先前淑惠二妃争执不下,却因为皇帝的偏袒,惠妃得到了操办大权。众人都知自己和惠妃结怨已久,要是今日毙命在此,惠妃就是皇后的替死鬼。
许是江心月犹豫的时间太长了些,好些嫔妃的目光都转到了她身上,连皇帝也在注意她。
眼前的秋雨突然侧过目光,看向江心月身后的小丫头花影,脸上渐渐露出玩味的冷笑。江心月看到秋雨这副表情,心里已经渐渐明白过来。
罂粟之事,竟然已被皇后洞悉!
这杯酒是皇后的试探,若她真的喝下去了,就说明花影不通医术,她也没有看出罂粟的毒,也就不曾救过惠妃;可是若她假装喝下去,皇后会信吗?秋雨会阻止她吗?
不会的,皇后容不下她这个宠妃,巴不得她死。而且皇后能设这个局,就说明已经收到了她背叛的消息,只是想确认一番。
若不喝,就是承认背叛,彻底和皇后撕破了脸。那样会有什么后果呢?
此时,她的脑子里全是花影娇小可爱的模样,她的心剧烈地痛起来,她知道皇后定不会放过花影了。
可是,死与未知之间,她只能选择面对未知。
她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想得出一个解决之策,但秋雨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一手握住了江心月执酒杯的手,大声道:
“莲小主为何还不饮酒?难道连一杯酒,都不肯给皇后娘娘面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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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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