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的手掌猛地收紧。

    他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

    褚楚在撂下这几句话后，便脚步虚浮的往前走。

    宋濂咬了咬牙后，还是紧随着。

    他放轻脚步。

    既然明着跟不行，那就悄悄的。

    知青院。

    屋子里除了鼾声，以及砸吧嘴的声音，便没有其他声音了。

    早早的从生产队大队长那里回来的知青们，已经上铺午休去了。

    宋濂跟着褚楚回来。

    褚楚进屋后，便失神的躺下，将脸对着墙。

    她一动也不动。

    宋濂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能感觉到她身上浓浓的消极情绪。

    宋濂焦心得很。

    这会儿坐在床头，无声的看护着她。

    午间的时间悄然过去。

    宋濂期间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垂眼望向在又累又痛苦之下，已经睡着的褚楚。

    他心头沉沉。

    片刻后，知青们都开始陆续醒了，正要发出声音时，宋濂及时提醒他们放轻了动静。

    他已经替褚楚告了下午的假，就让她休息吧。

    知青们虽然疑惑最近褚楚的身体似乎不大好，但相处这么久了，都已经熟透了，还是很好沟通的。

    所以直至知青们都离开，褚楚都没被惊醒。

    宋濂留下一张纸条后，便最后一个出了屋子。

    …

    临近傍晚。

    干活快的一批人已经收工了。

    宋濂替两人都干完活之后，急匆匆的又赶回到了院子里。

    他一进去就朝四周扫了一圈，确定没有人，便快速朝屋子那边走。

    里面静悄悄的。

    宋濂的视线落在靠窗的位置。

    当看到依旧躺在那里，仿佛没有换过姿势的娇小身影时，他的脚步一滞。

    而周围的声音，似乎完全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褚楚依旧一动不动。

    宋濂面色凝重的走到她的床尾。

    视线也迅速落在她那睁着的、无神双眼的脸上。

    随即。

    褚楚红肿的眼眶。

    以及，干裂的嘴角，映入他的眼眶。

    宋濂攥紧了手，连忙俯下身。

    “我们起来喝点水……润润唇好么？”

    他放轻声音，眼底浮现担忧。

    说着，他想要扶褚楚起来。

    不然身体一直这样僵躺着，也会十分的难受。

    而底下的褚楚仿佛这才有了些许波动，她在他伸手过来之前，便又朝墙边缩了几分。

    “……别碰我。”

    喑哑的声音像是失去了力气般，很轻。

    “我不喝……”

    宋濂心头发紧。

    他继续放轻声音低哄着，“那我们喝点其他的？我去给你弄点甘蔗水……”

    褚楚的肩膀再度缩紧。

    她不再回应他。

    但这动作中透露出的抗拒，是那么的明显。

    宋濂嘴里泛苦。

    他知道她难以接受知道的真相。

    如今，她不想动弹，也不想说话，更不想理人，仿佛要跟周围的一切隔绝。

    宋濂无比明白她的性子。

    别扭又敏感。

    让她自己消磨这些情绪，她不但得不到解脱，还会不停的内耗自己。

    就如同现在这样。

    宋濂攥了攥拳头。

    为今之计，只有让她把情绪发泄出来。

    宋濂眸中情绪起伏后，最终还是轻轻触上褚楚的脊背，声音晦涩。

    “我知道……”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自己被蒙骗了这么多年……”

    “但你并不是无人在意。”

    “我会陪着你，无论何时，都跟你一起面对。”

    “你如果想倾诉，可以跟我说，我来当你的倾听者。”

    屋内寂静，宋濂的声音越发清晰。

    褚楚却久久都没有回应。

    而此时，屋外开始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大概是那些知青们都开始陆陆续续回来了。

    不一会儿，有知青进了屋子。

    褚楚便更是不讲话了。

    宋濂心中虽急，却也不敢给她压力。

    而进屋的知青们，发觉里面气氛不太对后，拿了饭碗便出去等着晚些时候开饭了。

    进进出出的都是人。

    宋濂又尝试了跟褚楚说了几次话，可她也很少给反应。

    在陪了褚楚许久后，宋濂叹了口气，没办法的先站了起来。

    “我出去给你打饭。”

    …

    排在他后面打饭的孟东，见他只装了一份饭，“宋哥，你不吃么？”

    “不饿。”宋濂眸子沉沉。

    他如今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

    但他担心褚楚的身体吃不消。

    “宋……”

    孟东再次张嘴时，宋濂已经转身离开。

    “又怎么了？”孟东挠了挠头。

    宋濂返回屋子后，除了他跟褚楚还在这里面，其他都在外面吃饭。

    他再次放轻声音：“我们起来吃点东西，不然晚上会饿的。”

    可褚楚之前拒绝了水，这会儿怎么又会接受吃东西。

    她无神的摇头。

    “我不饿……”

    宋濂眼发沉。

    他更加的焦急。

    本来就情绪不好，若是这样不吃不喝下去，说不定真要病倒，到时候她会更加的难受。

    “尝一点好不好，这次有你喜欢吃的。”

    说不定开胃了，便也会有进食的欲望。

    可褚楚依旧缄默。

    宋濂见状，反复犹豫后，最终硬了硬心肠，抬手扶起她的肩膀。

    褚楚挣扎。

    宋濂连忙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乖啊，就尝几口，多少补充点体力。”

    褚楚浑身的肢体动作，都在散发着拒绝的信息。

    “……宋濂，你松手！”

    她干裂的唇张开。

    宋濂顶着被她讨厌的可能，坚决的摇头。

    “你中午本就累着了……”

    那时就消耗了不少的体力。

    再加上情绪内耗，更加的费神。

    要是不让她进食点东西，恐怕晚点真的会饿昏。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难受，没有胃口，但为了身体着想，还是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哪怕是一点点，好么？”

    “我们慢慢来。”

    宋濂耐心的哄着。

    一遍遍的关心着。

    在他的努力下，褚楚眼底的抗拒，仿佛真的消散了一些。

    她抿着干裂的唇，看着反复哄着她的宋濂，眼眶微微红了几分。

    宋濂见状，不免慌张起来。

    “好了好了，我们不吃了。”

    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筷，以为是自己的举措，让褚楚情绪更加难受。

    宋濂抬手擦拭她泛红的眼眶。

    不擦还好，一擦眼泪仿佛止不住。

    不一会儿，褚楚倏地转头，将脸埋在他的衣裳里。

    “宋濂……”

    她忽然出声，肩头忍不住颤动了几下 。

    宋濂轻轻搂着她的肩膀，抚着她的后背。

    “不哭不哭，都怨我，又惹你生气了。”

    褚楚肩膀颤动的弧度更大了几分。

    正当宋濂手足无措之时，褚楚抓紧他的衣裳，发出哽哑的声音。

    “我、我不是生气……”

    “我只是在想不通……难道我家里人不知道我的真实性别吗？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把我从小骗到大……”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宋濂的眼底泛起血丝。

    他心疼的压低声音，不住的安抚着：“你没有错，你什么都没做错。”

    “是他们不爱你，不尊重你，还隐瞒你，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宋濂面色冰冷。

    即便他没有见过褚楚的家人，也能想象到他们是何其的可恶！

    宋濂极其的痛恨。

    他轻轻拥住褚楚：“不是你的问题，他们不值得你伤心，不值得你难过。”

    说着，他抬手抚摸她冰凉湿润的脸颊：“他们伤害你，可还有人会保护你，守护你……”

    宋濂眼神深邃。

    他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楚楚……”

    “让我守护你。”

    “我喜欢你，这辈子也只认定你。”

    褚楚偏过头，避开他的掌心，她泛红的眼尾又有泪珠滚落：“你早就知道了我是女人，却不告诉我，如今说喜欢我，也只是因为我们之间发生了关系，是么？”

    宋濂脸上浮现出焦急。

    他立刻握住她的手，迅速否认：“不是！”

    “一开始不告诉你真相，是怕你接受不了。”

    “而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因为那一件事而变质。”

    “早在我还不知道你是女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动心了，后面我知道了……也一直在加倍的照顾你。”

    褚楚抬起湿润的脸颊，氤氲的通红眸子看向他：“所以这段时间，你什么都顺着我，带我去县里，帮我买东西不说，还哄我开心，给我补充营养，帮我上工，都是因为你……”

    宋濂回应着她询问般的眼眸。

    他珍而重之的道：“是，我喜欢你。”

    褚楚鼻子吸了吸气，喉咙仿佛完全哽住了。

    她呜咽几下后，扑入宋濂怀中，一把搂住他宽阔的腰身。

    宋濂心中一软，赶紧紧紧的回拥着她。

    褚楚哽咽几下：“为什么……我真正的家人伤害我，你只是个外人，却比他们对我都好。”

    宋濂眼底满是心疼：“以后就让我当你的家人。”

    那些伤害她的家人，不要也罢。

    褚楚抿着发颤的唇，半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宋濂低下头，怜惜的抚着她的脸颊：“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褚楚这才有了反应。

    她红着眼眶，似乎对于他这霸道行为感到几分不自在。

    随即抬手，紧握着拳头，不轻不重的捶了他几下。

    宋濂却反手握住她的手，眼底浮现笑意的同时，得寸进尺的亲了一下她的指尖。

    褚楚抽了抽，完全抽不回来不说，还被宋濂紧扣住手指，将她的手揣到自己心窝处，有些无赖的望着她。

    褚楚破涕为笑。

    她将脸重新埋在他怀里，便一动不动了。

    宋濂见她说出那些心里话后，情绪开始好转，心情也跟着没那么沉重。

    他看着主动抱着自己的褚楚，只感觉心头的喜欢都快要溢出来。

    这是他下乡以来，最开心的一件事情。

    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把心意说开了后，褚楚在解开心结的同时，也对他的感情没了抵触。

    宋濂眉眼含笑，伸手轻柔的擦着她的脸颊：“过去倒是不知道……你还是个小哭包。”

    “不过，小猫都比你哭得劲儿大。”

    正说着，“咕噜”几声响起。

    褚楚捂着肚子。

    宋濂眼底笑意扩散，他勾起唇角，勾了下她鼻尖，“现在要不要吃点东西？”

    褚楚嗡声的“嗯”了一下。

    宋濂这才一口一口的将还温热的饭菜，喂给了褚楚。

    褚楚虽然肚子响了，但吃了几口后，便好似没了胃口。

    多余的剩饭，怎么也不肯吃了。

    宋濂没有任何的芥蒂的将碗给清空了，打算晚些时候她若是饿了，再给她重新弄点好吃的。

    收起思绪后，他将碗放开。

    这时候已经恢复些许精气神的褚楚，敛着眼睫，静静的靠在他怀里。

    宋濂眸光满是缱色，他低头：“你的身份还是要瞒好，不能让别人知道，至少在回城之前不行。”

    “回城？”褚楚眼眸微动，似乎有些茫然。

    “是。”宋濂回应，他缓声道：“我之前便已经托人找我们回城的方法了，现在也有了些许眉目。”

    褚楚动了动，直接坐了起来，她的眼眸微微睁大：“你、你要带我回城？”

    她似乎很是吃惊。

    宋濂低笑：“你以为我要跟你在一起，只是随口说的玩笑话么？这件事情我已经准备一段时间了，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自己是女人。”

    “但是我担心，我担心你的安全。现在你知道了，那便可以直接告诉你了。”

    “放心，不会太久的。”

    褚楚眼眸有些发颤。

    宋濂捧起她的脸颊：“还有个事……那就是我之前提过的搬出去住……我早就找好了可以搬的村民家，就等着你同意了，明天，明天我就去联系他，好么？”

    褚楚的眼睫扇了扇。

    宋濂认真的看着她：“知青院不再适合你住，到了村民那里，会有单独的房间，就不用日夜害怕别人发现你是身上的异常了。”

    “咳……”宋濂压低声音：“我陪你一起搬过去，如果只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褚楚的眼睫扇动得更剧烈了几分。

    “你、你……”

    她的脸颊好像在悄然之间红了。

    宋濂知道她不好意思了。

    之前不知道自己性别的时候，她都还要考虑一二。

    可现在，她知晓了，肯定也会纠结。

    褚楚在支吾几声后，随即别过脑袋，靠在他胸口处，仿佛有些羞着了。

    宋濂知道她是默许了。

    这会儿他也愉悦的勾起了薄唇，随即牵着她的手，“我们出去洗洗脸，脸都花成小猫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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