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里的悠闲与闲适,好似让安素忘了自己的处境,连日来,只管哄着砖头在院子里玩耍,并不要再理诸事的样子。
丁当和小雯他们明显也适应了这种不为人所理会的安静的生活。
寺里送来的晚膳是一碟素馅包子和一碗粳米粥,外加一小碟腌的透明剔透的小黄瓜条儿。
丁当将这些摆放在桌子上,那面色便有些落落,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对过来坐下吃饭的安素道:
“主子,叫福星他们下山给你买点好吃的罢,这一天到晚的包子咸菜,要闹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不是想饿死人?”
“吃腻了油腻腻的,吃点素淡的也狠好。”安素拿起一个包子来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吃的甚是香甜的样子,惹得丁当倒“嗤”一声笑起来。
小雯端着一个大食盘走进屋里,带进一股冷风,抬脚踢上门,兀自打着寒蝉,笑道:“这天儿说冷倒就冷了,穿这一件夹袄行走,竟然冻破了皮似的忍不住要发抖。”
“将你们的饭端过来,一起吃罢。”安素笑着招呼她。
小雯也并不跟她客气,将食盘放下,招呼王奶娘福星他们一起吃饭。
一顿饭吃毕,各人自忙活各人的。
安素便找件软皮斗篷给砖头披了,领他到院子里溜达消化食。
“娘娘,月,大月!”砖头仰着头,胖乎乎的小手指向天空的圆月,奶声奶气的欢乐的说着。
“是啊,大月亮!”安素有些心不在焉有回应一声。
这院子里的出奇的静谧,让她忽然有种特别不祥的预感,她虽然心中揣测过有些事早晚是要发生的,可毕竟是种揣测,她的心始终还是怀着一丝侥幸的,希望自己这一生能猜错几件事情,让这人生变的有惊喜和灿烂。
砖头咯咯笑着,跟随着自己的影子,满院子乱跑,一脚踏到自己的影子上,便笑的开怀,大声喊娘娘。
安素跟在他身后,伸着手臂提着他的后衣襟,怕他摔倒。
一条黑影在厢房的屋顶上一掠而过。
正是砖头仰起头,追着要安素看大月亮的时节。
安素没有看到孩子眼中的美好,她看到的只是那黑影腾空而下,朝她前方的小人儿而去。
来不及多想,安素一下将砖头拉到身后,朝那道黑影挺身而去。
黑影略一迟顿,手中的长剑略略一斜,刺进安素的肩膀。
安素闷哼一声,扭身将砖头紧抱在怀中,瘫倒在地。
正出来倒水的丁当,见此情形,尖叫一声,丢了手中的水盆。
屋内一阵骚动。
那黑影略一迟钝,双手抱起安素母子,一个忽哨,破院门而出,展眼消失在众人眼前。
“来人啊,救命啊!”院子里响起丁当凄厉的呼喊。
安素听不到丁当的呼喊,只听得耳边呼啸而过的疾风。
那黑影没将他们母子虏去多远,只来到山后竹林中一处凹地,便将他们母子放下。
稚气的砖头并搞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揪住那黑影的裤子,咧着嘴咯咯的笑:“叔,叔,再来一次,飞,飞呀飞…”
黑影的身体颤抖下,猛的跪到地上,将砖头抱在怀中,嘶哑的开口:“伤了娘娘,实属意外,在下死罪,求娘娘宽宥。”
安素眯着眼,去瞧那张隐在竹树阴影下的脸。
脸是陌生的脸,好似没有见过。
“娘娘也许不记得在下,可在下受过娘娘的大恩,虽然奉上头旨意,前来行刺娘娘母子,可实在是不忍心对娘娘下手,故有此仓促之举,冒犯了娘娘的大驾,闲言少叙,还请娘娘带着孩子,逃命去罢。”那黑影又悲怆的说道。
“阁下尊姓大名,容安素日后厚报。”安素施了一礼,问道。
“某在娘娘眼中,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再普通为过的侍卫,可娘娘您在某的眼中,却是上天下凡的神祗,若不是你,我那老母亲便要在冷宫中爱尽折磨而亡,母亲临终前,对某唯一的嘱咐便是要牢记娘娘的大恩,这辈子不能忘记。”侍卫低声道。
安素似尘封的记忆打开了若许,轻笑一声:“你是林嬷嬷的儿子?”
“在下林岳,见过皇贵妃娘娘。”林岳将砖头交到安素手里,跪下来磕头。
安素忙扶他起来,心有戚戚焉,问了一句:“林嬷嬷她,走了么?”
“家母上个月去世,去的安详,并无痛苦,临去之前,一直唠叨着娘娘对我们林家的恩德,嘱咐儿孙辈千万不要忘本,否则老天也绝不会放过我们。”林岳道。
安素觉的自己的眼睛里潮了潮:”我并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难得嬷嬷她竟在这样记得我。“
”对娘娘来说,也许并不意味着什么,可对我们林家来说,却是天大的恩赐。“林岳斩钉截铁的下结论。
安素所做的,不过是将林嬷嬷从冷宫里带了出来,本欲要她在自己身边安度晚年,可这嬷嬷却冷不妨跟她提起,自己在宫外是有丈夫儿子的,因为家乡招灾,逃难至京城,为了生计,才进宫做了嬷嬷。
开始几年尚好,有假能出去瞧瞧他们,一家人团聚些日子。自从侍侯的主子得罪了皇上被关进冷宫后,却有二十几年再没见过自己的丈夫儿子。
她之所以苟延残喘,一直活着,就是凭这股子念夫想儿的精气神儿。
安素可怜她的遭遇,私下拜托了临风,让他帮忙寻出这林嬷嬷的丈夫儿子,好叫他们一家人团聚。
临风倒也不负所托,只用了两个多月,便找着了人,却也是因穷困潦倒,丈夫买身大家为奴,而儿子小小年纪便进了寺庙做了个武僧。
安素便又央临风将她的丈夫儿子都赎了出来,又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和一些头面首饰,求了夏洛慎,将林嬷嬷放出宫去一家人团圆自谋生路。
林嬷嬷临走前哭的死去活来,感念安素,发誓要与她立生祠,日日供奉,保佑她一生平安。
而她这话,今儿倒底是灵验了,若这次的刺客不是林岳,她们母子断的是就此送了命。
”素,你所有的付出其实都不会白费,你的付出会被他们永远的记住,不要去为那些不知道感恩的人伤心,只为那些让你感动的人开心就好。
这世界始终是光明的,付出就会有回报。你一定要记住,坚守你的信仰,勇敢的走下去。”
米果当年跟她说的话,此刻回响在她耳朵边,就像刚刚发生过一样清晰无比。
她曾经沮丧过也黯然神伤过,为什么她尽力去救治每一个病人,得到的却不都是肯定,有时候甚至是谩骂和殴打。
可眼前这件事却证明,米果是对的,我们确实不应该为那些不知感恩的人而感到失落伤心难过,以至对这人生失去信心。
我们只要对这些让我们感动的人而开心就好,正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使得我们的付出显得那样伟大而灿烂,哪怕这样的人只有一个,也足以慰籍我们渴望的内心,从而点燃我们内心奋勇向前的勇气。
尽管这证明来的显然有些晚,可总算是证明了一直以来困惑着安素的问题,让她的内心不再纠结于自己含冤而死的悲怆。
这件事与林新舍命救她并不一样,林新把她当成朋友,她也把林新当成了最挚爱亲密的朋友。而朋友之间的友爱在安素看来,远不比这种来自几乎是陌生人的感恩而更让她的心灵得以无比的震撼。
“林岳,你自逃命去罢,剩下的事我自会处理。”安素拔下头上所有的钗环,硬是塞到他手里,冷静的说道。
“娘娘,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才好,不瞒娘娘说,皇上他派出的杀手远不止我一个,不得手誓不罢休的目的,他们应该是并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所以才会第一个将我派出来。”林岳急促说道,撕下衣襟过来与安素包扎肩上的伤口。
笼罩在黑影里的砖头并看不清楚母亲身上倒底怎么了,只是听着这些严肃嘶哑的对话,心中惊惧,不由自主的憋憋嘴,想要哭泣。
林岳忙将他扛上肩头,随手扳下几块竹枝,几下扯下竹枝上的竹皮,手指灵巧的前挪后动,只须臾工夫,一只活灵活现的竹蜻蜓便出现在手里。
“蜻蜓!”在御花园见过蜻蜓的砖头得意的吐出两个字。
“对,是蜻蜓!叔叔这只蜻蜓好不好看?”林岳将他从脖子上拿下来,抱在怀里,笑着问道。
“好看。”砖头脸上的悲戚因为这小小的竹蜻蜓而消失的无影无踪,欢快的答着。
安素将伤口包扎好,羡慕的瞧着这小小的人儿:“林岳,你说人要永远长不大,有这么一副容易哄的心态该有多好。”
竹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亮闪闪的火光成片的朝这边拥了过来。
林岳面色一紧,将孩子放到地上,朝安素一拱手:“娘娘,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和砖头离开,我自幼在这里出家练武,知道这竹林后有一条秘道通往寺外,我送你们出去。”
安素顿了顿,想开口,却又闭了嘴,抱起砖头,朝他一点头,感激的说道:“那就多谢你了。”
林岳却从她手里接过孩子,露出雪白的牙齿,轻轻一笑:”娘娘,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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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四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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