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寻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哭着睡了过去。他应是将我抱回了梨苫宫，又亲自熬了汤药，喂进我的口中。

    我醒来的时候，正瞧着他端正的坐在我的窗前，手中拿着帕子，沾着我嘴角的血。见我醒了过来，眸光黯了黯，凝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我别过头去，许是因为哭的久了，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嗯，我想过了，明年，是我的千年大劫。师父说的骨子好，不用万年便能飞升为上神，想来我也该回清明宫，继承师父的衣钵。”哽了哽，道：“我师父，生前最为疼爱我，羽化之前，还不忘将满身修为分我一半。我不用像其他神仙一般修炼渡上神的劫难，给了我这样大的一个恩典，我晓得我是不能对不起他的。”

    他拿着帕子的手顿了顿，低声问：“苍菱，你是在怪师叔么？”

    我笑的凄凉：“自从师父陨落之后，你我便相依为命，我心中感念着你的养育之恩，晓得你是我的亲人。我不会怪你，只是你给我的恩典太多，我怕还不完。”

    他后来大约是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携了桌案上撂着的那个空碗，消失在厢房内。

    窗棂中透进来的光斑斓好看，就像是在仙山上看见的晚霞一般，光芒万丈。

    他不再来给我传授功课，那一段时日，好像是在避着我。我有时候会猜测是不是让他感觉到对不起我，然会让他不忍心来见我。还是害怕，见到了这张相似的脸，会想起过往的许多。

    那日我同子梨上神在他宫中喝了不少酒，纵然是我从未喝过酒，可那一次却是铁了心借酒浇愁一番。

    两杯酒将我灌的酩酊大醉，子梨上神没心没肺的皱了皱眉头，嘴角弯弯带着笑：“你既然不会喝酒，为何还要同我夸下海口？你可知道你这番模样，被长清看到了定是要怪罪的。”

    我抬袖子摇的头晕眼花，口齿不清的道：“没事，他不会管我了。”

    子梨又是眉心一紧，端正声问道：“怎么？同你那师叔生气了？”

    “没有。”我依旧是握着茶杯不放手，只一个劲地问他：“素玟郡主是谁？”

    他起先的时候并不大乐意同我说，可几经纠缠后，他才肯开口：“素玟郡主，乃是宏良真神之女，当年她爹在远古的那场大战中立了功，老天君便一并给了他女儿一个恩典，封做了天族郡主。”静了好一会，才续道：“也是你师叔的心上人。”

    其实，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对于这些辛酸史，我早已经比他记得还清楚。我想问的，不过是素玟郡主最后为什么会自尽，亦或者，是怎样同师叔认识的。

    子梨上神那时见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却有求他求的紧，只好嫌弃的避开我的手，拢了拢袖口：“既然你想听，我讲给你也无妨，这件事当年天界闹的沸沸扬扬，多你一个也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揽过我手中攥着的酒杯，道：“素玟原本与你师叔并不相识，后来有一年，素玟郡主替他老爹去清明宫送法器，正巧你那师叔在同你师父说话。当时水族送了清明宫两匹水麒麟，这水麒麟原本便是凶兽，且格外认生。素玟郡主这一踏进清明宫的门，手中又拿着清明宫的法器，便被麒麟给当了盗贼，险些伤了她。幸好你师叔出来的早，击退了水麒麟救下了素玟郡主。这两双眼睛一对，便生了情义。”

    “素玟郡主与你师叔好了几万年，两人却碍于仙家掩面，不敢光明正大。按理来说你师叔这等身份的人本是可以在天族来个强取豪夺，可你师叔偏偏是想着去素玟郡主老爹府里头提亲。宏良真神当时是不大想将女儿嫁给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头的长清大神，便一直拖着，拖了几万年之后，竟然将素玟许配了刚刚飞升上神的仙君天启。”

    “郡主原本是十万个不愿意，终日以泪洗面。你师叔那时候也是死脑筋，总以为这样做便会毁了郡主的名声。只好硬着心看着郡主嫁给天启上神。后来你师叔倒是想通了，不过不知晓素玟郡主是中了什么魔怔，竟口口声声说不认识长清。长清以为素玟郡主是伤了心，故意说自己不认识他，便想着她既然心甘情愿嫁给天启，或许是相痛了。”

    “她与天启上神大婚的那日，宏良真神还特意的递了帖子去清明宫，只是长清以为素玟忘却情分，宁愿嫁给天启也不愿意理会他。那道帖子，也自然没有接下来。直到后来，素玟郡主在大婚之夜忽然得了失心疯，自毁了元神。这一次，倒是将天启上神自己都给吓到了。”

    我听完这些话，强撑着许久的身躯总算是沉下心来，眼睛一闭，便睡的酣畅淋漓。

    梦中，我好像感应到自己的身躯被谁抱了起来，却又觉得那个人并不是师叔，然全身的神志消散的厉害，一时间也顾不得这样多，只想着自己好好睡一觉，或许便解脱了。

    翌日醒来，我并非在梨苫宫，也不在子梨上神那。却是回到了我幼时随师父住的清明宫中，那个厢房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气息。

    是夜，我抚着师父宫中的那扇旧屏风，哀哀想起了当年师父生前的事。师父说，我生来便无父无母，却灵气逼人，我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只可惜不能探出我的元神究竟是什么。师父离开的时候，我还尚小，天族说我师父陨落的时候，我还不晓得陨落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是彻底身归荒芜了。旁人从不同我说师父的事，只说这是个秘密。因着天宫向来便有远古大神陨落之事不可外扬的规矩，我被蒙了千年。

    一阵风袭来，我一晃神，屏风那侧便像有一抹身影，只是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猜想，应是自己看花了眼吧，便抚着屏风轻笑一阵，然自己也不晓得自己笑什么。

    子梨上神后来倒是寻过我一次，不过我只一心想着千年大劫的飞升，旁的倒也没有问。

    我从六重天满身伤的爬回九重天时，似是整个九重天的神仙都惊了一惊。这一天劫，落得九九八十一道雷，的确是将我从小神女，劈成了苍菱大神……与长清大神比肩的苍菱大神。

    我素日中没有什么爱好，便只有看着房中的屏风发呆，有时候总能勾勒出一抹影子，而我却对着那抹虚无的影子谈吐心扉。

    直到八百年后，八荒庚戌年的出师大会上，我同他再次相见，却是在这种旁人看来生离死别的场合。我晓得这次下凡阻挡天劫誓必会陨落几个神仙，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有师叔。

    天族接连送去天帝大人的玄浮殿中三封捷报，其中有两封被转手送来了清明宫，许是天帝大人也知晓我同他有个师叔侄的情分。

    可偏偏最后一份，却是墨笔勾着：长清大神陨的字样。

    然这份信，其中只有三分可信。长清大神以毕生修为阻挡天劫，劳苦功高，却未想遭了反噬，殒命三界。

    我晓得这件事，子梨上神最为清楚，便以着苍菱大神的名义，求见子梨上神。子梨见到我的时候，有些感怀：“你师叔在天劫过后，寻到素玟的元神，你也是知道的，你师叔对素玟用情很深。”

    所以……他没有了修为便用自己的元神，来滋养素玟的元神，只是没有想到，这逆天改命的事，是要被长苍惩戒的。他元神离开肉体，护住了素玟的神脉，却没有让自己，也活过来。

    长清大神的死因，天族只草草的记载了长清大神乃是庚戌年抵抗天劫陨落，至于过程，也是一笔带过。

    师叔死后的两个月，梨苫宫的仙官们散的差不多了。师叔的肉体被带到了大罗天，而我，彼时站在诛仙台上，皱着眉心回忆着千年中的过往，那一幕幕画面，皆是他生前的模样。子梨上神说，长清，对素玟用情颇深，而他又怎知，我这千年以来，对长清，也是用情颇深。若不是因为他，我小小年龄，也不会拼了性命，用自己的仙寿，来换飞升大神的天雷。

    坠入诛仙台的时候，我好像瞧见了一抹身影，那抹身影来的很匆忙，闭一闭眼睛，总算是回想到了。他同我时常站在屏风前瞧见的那抹影子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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