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平摇了摇头，“还没跟那个暗线联系上，暂时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但公子请放心，我会想办法尽快启用另外一条渠道，派人去无影卫内部打探。”

    具体是什么渠道，欧阳平没有说，田冉也没问。显然，赤血盟对无影卫的渗透并不只一两个人。

    一阵清风从窗外卷了进来，带来院中花草特有的淡雅清香。田冉目光看向窗外，外面阳光灿烂，开始泛黄的槐树枝叶随着微风在阳光下正闪闪发亮。

    浓重的秋意过后很快就要入冬了，留给秋天的时间已越来越少。

    田冉收回深峻的视线，问欧阳平，“今晚冯玄跟陈楠的会面情况，你夜里能不能汇报到我这里？”

    “没问题。”欧阳平很有把握的说道。

    “好。另外，今晚傅宣说是要来这里拜访，你让老伍抓紧落实一下院子的防卫。”

    欧阳平点点头，“有老伍在，公子尽管放心。”

    老伍是赤血盟内的高手，武功不亚于成云，擅长组织防卫，之前就是前盟主的贴身护卫。

    菁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卧房出来了。

    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似乎还没睡够。欧阳平没见过菁菁，但他阅人无数，看到菁菁的身姿和打扮，就猜到菁菁是女儿身。而且菁菁有胡人血统，神态举止跟中原人有些不同。

    欧阳平不知道菁菁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她跟田冉是什么关系，正不知如何招呼。

    田冉笑着给欧阳平介绍道，“宇文菁菁，北周四公主，前几日刚到平城，原本是过来给掌管追风营的宇文拓当副手。前日却鬼使神差成了我的书童。”

    “北周追风营的人？”欧阳平脸色一变，吃惊道。

    追风营在平城的谍网欧阳平有所了解，但并没有什么接触。虽然赤血盟跟平城王冯玄是对手，但北周却是他们共同的外敌。毕竟他们跟冯玄都是南陈人，而南北两朝早已是上百年的殊死对手。现在田冉竟然把一个北周追风营的人带在身边，他不知道田冉是如何考虑的，所以只能低头不语，暗自疑惑。

    田冉微微一笑，看出欧阳平的担忧。他把外面的成云喊了进来，让成云把菁菁带出去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菁菁看到田冉这样防备她，虽然有些不悦，但想到先前答应必须服从田冉的安排，只好话也不说的闷声出去了。但当她走到院子外面，看到那么好的天气，脸上又马上阴转晴，变得开心起来。

    女孩子的心情就跟变化无常的天气一样，随时都在变。她拉着成云的衣襟跑出了院子，如出笼的小鸟一样，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田冉看着菁菁远去的身影，笑着摇摇头，转头对欧阳平道：“我跟宇文拓已达成合作，但这并不是投靠北周，出卖平城，更不是背叛南陈，只是为了共同扳倒冯玄。”

    他看到欧阳平还是有些不解，继续解释道：“我们跟北周的合作不涉及任何边境和朝廷利益方面的交换。宇文拓想扳倒冯玄拿下平城，我们跟冯玄也有血仇，等冯玄这个仇清算完，我们跟宇文拓还是分属两个阵营，各自为各自的朝廷而战，这点不会改变。”

    欧阳平终于点点头，明白了田冉的用意。

    “原来是这样，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他笑道，“如果你不这样说，我一个老北境边军的人，是怎么也不会跟北周的人合作的。”

    原来欧阳平也是以前南陈的北境边军中人，这就难怪他为何会排斥北周的人。

    但欧阳平随即摸着下巴的胡须又疑惑道：“这种有限度的合作自然是可以的，运用的好可以借力打力，但为什么要把北周的公主带在身边？那样对我们岂不是没有秘密可言。”

    “那是个意外，无影卫的冯希儿先前看到菁菁和我在一起，为了不让她疑心，只能将错就错。”田冉接着道，“以后的会面，有重要情况汇报，单独跟我面谈即可。我会根据情况再决定是否让菁菁知道。”

    欧阳平点头称是。

    这时，院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人如风一样快步入内。这人相貌精悍，眼神发亮，肤色黝黑，头发和胡须却已经花白，年纪看起来五十有余，但精气神却与年轻的小伙无异。

    这人就是老伍。

    老伍在赤血盟是负责安全护卫的高阶执事，他的武功跟成云不相上下，都是赤血盟内武功最高之人。他原本在院子外面警戒并安排岗哨，现在突然进来莫非有事发生？

    在他身后有两人也紧跟着老伍进来，是菁菁和成云。从三人嬉笑的神情看，并没有出现紧急情况，他们倒像是在打闹玩耍。

    老伍虽然年纪不小，但平素就是玩世不恭，不拘礼节之人，是赤血盟内一活宝。况且老伍待人友善，性格直爽，人人都喜欢老伍。大概是在外面遇到同样顽皮的菁菁，这一老一少才开心地打闹起来。

    老伍看到厅堂中的田冉，停住飞奔的脚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公子，好些日子不见了，你相貌倒是没什么变化。”

    田冉有些哭笑不得。欧阳平面有愠色，呵斥道：“老伍，现在谈正事，别胡闹！”

    “没有，没有，不是胡闹。”老伍忙摆手道，他正想解释。这时，菁菁和成云也笑着跑进了厅堂。

    菁菁看到田冉却故意板起了脸，“喂，你们两个悄悄话都说完了没有？”

    下一秒她却又抑制不住快乐的心情，对田冉笑道：“我们找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地方，所以马上就进来报告了，走，一起去看看。”菁菁拉着田冉的手就要往外走。

    田冉一脸无奈，左手拉住门框，身体倚在门口，用疑惑地目光投向老伍，似在确认消息是否属实。

    老伍点点头，“公子，这确实不是玩笑，应该去看看。”

    这么一说，连欧阳平都来了兴趣，一行人出了院子。

    那地方在院子后面的假山下。

    这所院子的后面竟然还有一个半开放的庭园。这个庭园两侧都是开放的，它两侧的圆形拱门只有一个圆，没有门，它上下两边分别连着这所宅院和后面一所宅院。这个庭园不知道是归属哪家，或者是公共庭园也不一定。庭院内除了种满花草，只有一座不大的假山。

    玄机在假山内。

    菁菁跃到假山上，掰动上面一块石头，假山下豁然现出一个石洞。这个洞恰好能容纳一人进出。

    欧阳平问老伍，“你进去看过了？”

    老伍笑着点头，“看了，没有危险。里面是一个祭祀土地公公的地方。只不过，这个土地公样子有点奇怪。”

    菁菁从假山上翻身跳了下来，笑着把田冉拉了进去。众人也随着跟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不算小，能容纳十人左右，看起来像是一个土地庙。里面烛火通明，四周点着几支燃烧的红烛，正中间还有一个香火台，上面摆着一个长胡须的土地公，只不过这个土地公跟平常见到的土地公不太一样，这土地公长得跟弥勒佛一样，憨态可掬，让人忍俊不禁。怪不得刚才老伍和菁菁那么开心。

    田冉却愣住了，他不但没笑，眼神还很惊异。

    因为，眼前这个土地公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去玩耍的那个土地庙里的土地公。田冉也很奇怪，眼前的这个土地公怎么会跟小时候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以前那个土地公难道是被谁搬到了这里不成？看这里的情形，每天必定有人定时来添烛焚香，进行祭拜。会是谁呢？

    田冉的眼神看起来很奇怪，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从旁边取过三支香，就着烛火点燃，对着土地公拜了三拜，然后小心插在香火台上。他双肩微微颤抖，两眼已含着泪花，似是勾起了对过往的回忆。

    众人看到田冉如此神情，一起收起笑容，没有人再说话，知道这其中必有隐秘的故事，都默然退了出去。只留下田冉独自在里面。这个时候，一个人待着并不是坏事。人的情绪在某个时候总是需要宣泄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田冉从里面平静地走了出来。他已神色如常，但眼圈还是有些发红。

    众人迅速围拢过来。菁菁看到田冉没事了，并没有问他因何伤心流泪，而是笑着对他道：“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发现的这个地方？”

    她随即又按耐不住自问自答道：“我跟老伍比试看谁先跃到这假山顶上，结果我跳到山顶上脚下打滑，踢到了那块石头，没想到下面洞门就开了。”

    田冉淡淡一笑，示意老伍把洞门关上。他把欧阳平拉了过来，附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欧阳平点头会意，独自离开了。剩下的人也跟着田冉回到了宅院里面。

    此时，太阳已开始落下，但夕阳的余晖仍旧把大地照得一片火红。众人都没人说话，一起呆呆地看着晚霞，似乎都各有所思。不管身处何地，夕阳总是容易让人怀旧。他们刚才没有问田冉为何触景生情，是不是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有割舍不掉的过往？

    忽然，外面传来“咚、咚。”两声。有人在敲门。

    只是普通的敲门声，并不是赤血盟独有的敲门联络暗号。老伍出去开门，两个戴着青色仆从帽的小二把头探进来，陪着笑道：“是田公子的府邸吗？我们是西华楼送餐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向田冉。没人知道是谁订的餐？

    田冉摇头道：“不是我订的。”

    众人面露遗憾之色，幸好田冉又马上说道：“不过，这餐食能吃，我知道是谁送来的。”众人又立刻开心起来，马上飞奔去院门拿餐食。

    老伍拦住众人，他仔细查验完所有餐盒，果然是送餐的。他用银针验过毒，里面的餐食也没问题。

    饭菜很快摆上了桌面，十二道主菜，六份甜点，十份水饺，还有六壶好酒。更妙的是饭菜竟然还是热的。众人毫不客气，立马大快朵颐吃了起来。

    菁菁帮田冉夹了块生焖鲈鱼肉，好奇地问：“到底是谁送的餐？”

    田冉把鱼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笑了笑，“那你可知道这宅院是谁送的？”

    菁菁恍然大悟，是城防营指挥使傅宣。

    夜已深了。众人都酒足饭饱，有些微醉，傅宣才过来。他只身一人，微服前来，并没有带随从。

    田冉示意众人退下，厅堂内只剩下傅宣和田冉两人。

    傅宣突然双膝跪地，在田冉面前长跪不起。他泪流满面地哭道：“少主人，你让我等的好苦。”

    田冉却冷冷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傅宣抬起头，含泪看着田冉，“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右眉上那处断痕就是小时候玩剑擦伤的，我如何会认错？”他停了一会，用衣袖擦拭脸上的泪水，接着道，“那天你进城我一眼就把你认出了。你是长大了，但眼睛和身体里的那股不服输的劲还是没有变。为了这一天我已等了二十年，将军和夫人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田冉沉默不语，隔了好久才轻声问道：“你为何投靠了冯玄？你可知他杀了我们多少人？”

    傅宣跪在地上，哭着答道：“是我的错，是我舍不得家中的老母和妻儿，冯玄拿我的妻儿老小来威胁，我也是迫不得已。”他忽又急道，“我愿意拿出所有进行补偿。我也没有出卖任何一个兄弟，绝对没有。我敢以自己的性命做担保。”

    田冉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道：“你如何证明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傅宣？”

    “你知不知道，这所院子后面有个隐蔽的山洞，洞里有你小时候常去玩的土地庙。这个土地庙是你走后我单独迁移过来的。这二十年我日夜焚香，就是期盼着你能平安归来。”

    傅宣抹了一把泪水，接着又道：“这所宅院也是专门为你准备的，院子的所有一切都是按照少主人你以前住的院子来打造的。还有这两棵槐树，这就是你小时候常常爬的树啊！”

    田冉的眼睛也已经湿润。他扶起傅宣，把他让到桌边坐下。

    他之前让人调查的，跟傅宣所说的确实毫无二致。

    假山后面那所宅院就是傅宣自己的府邸。欧阳平刚才已经核实告知了田冉。田冉当然也已猜到，那假山里的土地庙就是傅宣迁移过去的。而这个院子里面那两棵槐树更是让田冉勾起了过往的记忆。那个在他小时候爬树时，在树底下时刻保护他的人就是傅宣。人都是有感情的，他又岂会漠然视之。

    最重要的是，如赤血盟先前所调查的一样，傅宣的确没有出卖任何一个郭淮手下的兄弟。虽然这些年傅宣为冯玄做事，但都是无可挑剔的分内之事，既没有贪赃枉法，也没有徇私舞弊，他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平城，为了北境的安全，为了南陈的安危，并没有跟冯玄同流合污，这已经足够。

    田冉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傅宣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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