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河说的那人是个文静俊美的白衣公子。

    等到那白衣公子飘然走到桌边与田冉四目相对，那白衣公子自己也吃了一惊。

    这白衣公子原来就是陈楠公主。

    陈楠看到田冉，眼中虽露出惊讶之色，但很快也笑了。

    她这笑并不是礼节性地微笑。这笑里面除了有意外相遇的惊喜，眼里还带着一丝一闪而过的羞涩。看得出，她对田冉是有好感的。只不过她脸上的欣喜和好感很快就隐藏了起来。她毕竟是南陈的公主，还是肩负重任的近卫门指挥使，大庭广众之下，寻常的喜怒哀乐自然不能轻易表露。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是很难解释的。

    在千百万人中，有的人不过是擦肩而过，有的人却已是命中注定。相遇看似偶然，其实也是必然。因为心中若无牵挂，又怎会相遇？不管是上辈子相欠，还是二十年不见，对田冉来说，陈楠始终是特殊的存在。

    他俩的媒妁之约也并未撕毁，名义上陈楠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即便如今相见只能当做是陌生人，田冉的内心还是有种难以言传的颤动。这种内心的悸动跟儿时将陈楠视为玩伴已完全不同。

    第一次在龙三客栈相遇时，田冉的心其实也跳得很厉害。只不过当时情势紧张，被强行掩盖了下去。如今在这个热闹温馨的小店再次相遇，情形与上次已大为不同。

    此刻没有了剑拔弩张的紧张，只有充满生活气息的轻松闲适。俩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田冉的脸颊忽然变得通红。他不由自主地抿了一口酒，低着头缓解这份喜悦的尴尬。

    在桌上红烛的映照下，陈楠白皙的面容也变得红润起来，显得更加的光彩照人。

    等到陈楠入座，田冉这才抬起头对她拱手微笑道，“陈公子，还真是有缘，我正想去找你，没想到能在这里巧遇。”按照姜河的约定，他没有行大礼，也没有说出她的身份。

    “陈公子今夜微服私访，莫非也是循着这里美食的香味而来？”田冉眼中带笑，悠然道。

    陈楠微笑着摆了摆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姜河在一旁急忙解释道，他今晚陪陈楠出来本是要暗访一条关于沈龙血鹰案的线索，没想到刚赶到那里，想要找的人却失踪了。返回的路上恰好经过这里，姜河就带她来此处吃晚饭，顺便体察一下平城的民情。

    姜河故意把暗查冯玄这件事说成是去查沈龙的血鹰案。田冉自然心知肚明，但并未点破。

    陈楠入席之后，很快把目光投向坐在田冉身边的菁菁，她自然看出菁菁也是女儿身。菁菁虽是男身装扮，但她脸上带着英气的美和身上显现的不凡气度还是让陈楠为之一惊。

    凭直觉，她感觉菁菁并不是一个普通随从。

    她与田冉是什么关系呢？陈楠很好奇，但又不便询问。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黯淡，刚才见到田冉的喜悦已不翼而飞。

    菁菁当然知道陈楠就是南陈的公主，但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陈楠。看到陈楠文静秀气，彬彬有礼，丝毫没有傲慢的态度，倒是心生好感。

    这两人都有共同之处，都爱女扮男装，都爱舞枪弄棒，都是公主却都不拘小节，而且两人也都有各自的美貌。

    陈楠的美是带着江南水乡的文静之美，但骨子里又有种不屈不挠的倔强，而菁菁身上的美则像北方夏天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带着纯净爽朗的气息。

    这一南一北两个公主在此间市井小店相遇，不但颇为相得益彰，还让这个热闹的小店显得更加红火。

    陈楠稍显失落的眼神转瞬即逝，她并没有盘问菁菁的来历，而是把视线转投到田冉身上，淡淡问道，“你来平城多久了？怎么不见你去找我？”

    田冉一本正经地注视着陈楠，“前日刚到，本来是想去找你的，但你的住处警卫森严，怕不给进，又怕你不在，所以只能在这里干等着，没想到还真的等到了。”他以前小的时候就爱开陈楠的玩笑，如今很久不见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说起了玩笑话。

    但他随即又笑着解释道：“刚才说的是玩笑话，莫要见怪，其实我在这里等的是姜河。但我等姜河也是为了找他问，什么时候方便去拜访你。”

    “你有我的令牌，哪用那么麻烦？”陈楠摇头笑了笑，心想这人倒是不拘小节，知道她是公主说起话来还那么随意，不过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冒犯。

    陈楠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民间生活，很少在宫中，对一本正经的繁文缛节本就不习惯。相反她与田冉见面反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愉快，虽然她与田冉才是第二次相见，却有种老朋友般的感觉，并不觉得生分。

    有一瞬间，陈楠看着田冉都呆住了。她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田冉时的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那种感觉很奇妙，藏在内心深处，无法言说，却又不时萦绕在心头。

    姜河却只盯着田冉，疑惑道：“田公子找我有事？”

    “那个庞隆怎么样了？”田冉收起笑容，回到正题。

    “死了。”姜河摇了摇头。

    “死了？”田冉眉头一皱。庞隆的龙虎山庄背后的势力就是无影卫，如果庞隆死了，近卫门跟无影卫的争斗可能就要摆在明面上了。

    “怎么死的？”田冉继续追问。

    “押解进城的路上被人远距离射杀。”姜河解释道，“我们当时就快要进入静兰别院了，警惕有所放松，被隐藏在远处大树上的弓箭手射杀。”

    “他们的目标只是庞隆一人，并没有射杀其他人。”陈楠补充道，“应该是杀人灭口。”

    “无影卫当然不想让你们拿到他们在背后作乱的证据。”田冉接着陈楠的话说。他随即又故意问道：“无影卫为何会跟你们近卫门过不去？”

    陈楠跟姜河都没有回答，气氛忽然一下变得冷淡起来。

    姜河似乎觉得这样沉默不太妥当，倒像是在默认田冉所指，随即辩解道：“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背后的主使就是无影卫，所以你刚才说的并不成立。”

    陈楠和姜河当然都清楚庞隆背后就是无影卫，但他们近卫门跟无影卫的明争暗斗并不是可以随便跟田冉这样的江湖人士讲述的。

    田冉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心思细腻的陈楠看到田冉这样的表情，很快猜到田冉对近卫门和无影卫之间的明争暗斗已了然于胸。她忽然想起赤血盟就是专门查探消息的，虽然他们查探的都是江湖消息，但赤血盟或许已有能力查探到朝廷内部的消息。因为庞隆本就是江湖人士，通过庞隆往上追根溯源，对于赤血盟并不难。

    可话虽如此，很多内容牵涉到朝廷内斗并不能挑明，所以陈楠还是转换话题，“田公子看来是神通广大之人，想必对那桩血鹰案也多少有所了解。”

    她轻蹙眉头道：“我现在还为这个案子头疼。我就是为这个案子而来，如果无法破案，朝廷那边我可不好交差。”她又故意满怀期待的问，“田公子可知道什么线索？能否透露些？”

    “哦？”田冉也故意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问姜河，“这个案子这些天都没有进展吗？”

    菁菁听到他们说起这桩血鹰案，在一旁暗笑。她暗自思忖，“任谁也想不到，这个案子的参与之人就坐在你们对面。”但之前田冉特意交代让她对这个案子不要多嘴，所以她把笑意勉强压住，装出神态自若的样子，一个人自顾大吃大喝，似乎置身事外，毫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姜河摇头道：“线索没有，但疑问却有很多。今天刚好你也在，大家可以一起分析分析。”他身躯稍微探到桌前，沉声道：“我询问过以前那十三桩血鹰案的办案人，沈龙这桩血鹰案跟以前那十三起有些不同之处。”他停了一下，似在整理思路。

    田冉静静地等着姜河继续往下说。

    店内依然人声鼎沸，很多人已酒酣耳热，相互之间不停大声喧哗。店内的红灯笼和各个桌面上的烛台把这个小店照得既温馨又明亮。不大的空间里，掌柜和小二正不停穿行其间，忙碌不停。

    这个秋夜，满屋飘香，热气腾腾。让人不禁感慨生活的美好。

    这里无疑是个可以大声说话的好去处，姜河提高嗓音开始继续往下说。

    “以前那十三起血鹰案死者都是前朝廷官员，或退休或告老还乡，但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都已不在其位。只有沈龙这起是现任官员，而且还是高阶官员。”

    “这说明了什么呢？”田冉眯着眼注视着姜河，也想知道他是否发现了什么。

    “说明凶手改变了杀人的对象，或者凶手变了也未曾可知。”姜河继续说道，“之前那十三起血鹰案横跨十三年，前几年又消停了几年，到今年这起，刚好二十年。”

    姜河接着又道，“如果是同一个凶手，二十年始终用同一手法干净利落的杀人并不容易。从年龄上来说，如果是同一个凶手，那没有五六十岁，也有四五十岁，所以我猜测今年这起血鹰案，凶手已经换人了。”

    “凶手换人了，所以杀人对象也跟着换，是吗？”田冉追问。

    “这个不好说，以前死者是前官员，现在是现任官员，但不管前任还是现任，他们都是官员，并没有改变凶手杀人的大体思路。”

    “凶手这是仇视官员吗？”田冉笑了笑。

    “这要看凶手是什么动机杀人？”陈楠也开口道，“凶手杀人无非为财，为情，为仇，你们觉得这个凶手为了什么？”

    姜河马上接着陈楠的话题道：“可以用排除法，如果是为财，所有案发现场都没有财物丢失，这个可以排除。如果是为情，横跨二十年，死者年龄也是各有不同，情杀也与理不通。”他稍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或许只能是仇杀。”

    菁菁似乎也来了兴趣，她不动声色插嘴道：“那这些死者的共同仇人是谁？”

    先前那十三起血鹰案菁菁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她只知道这回的血鹰案是她们北周追风营干的。如果沈龙跟她们有仇也说得过去，毕竟国仇也是仇。

    姜河有些无奈，“如果知道他们的仇人是谁，那这个案子岂不是就可以告破了？”

    “那就从这些血鹰案的共同仇人入手，或许可以找到线索。”陈楠对姜河点了点头，眼神又有意无意扫了一眼菁菁，她觉得这个小姑娘不但漂亮，还很聪明。

    “我觉得这样可行。”田冉在一旁附和道。

    姜河倒是有些无奈，“那样的话就要重审以前的那十三起血鹰案。”他摇着头道，“先不说无影卫会不会让按察司把以前的案子移交给我们，就说这工作量就让人头疼。”

    田冉探过身，半开玩笑似地试探道：“你们也可以把这工作分给我们一些，毕竟我们就是靠这个混饭吃的，只要银钱到位，这工作量不嫌多。”

    陈楠就此思索了一会，忽然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一来她要暗地调查冯玄，已没有更多人手和时间来查血鹰案，二来，赤血盟的消息探访能力也的确突出。何况朝廷办案，借用外力也并非不可以，只要案子能破，花些钱不是问题。况且要重新调查以前那十三起血鹰案并不容易，因为那是无影卫经手的。如果让赤血盟去暗地里调查，或许可以减少阻力。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陈楠似已想通了。

    “当真？”田冉看着陈楠，故意面露惊讶之色。

    “君无戏言。”陈楠微笑道。

    “好极了，没想到能在这里谈成一桩生意。”田冉拿过酒壶，亲自为陈楠和姜河斟满，又举起酒杯道，“我们必不负陈公子期待。”说完自己先一饮而尽。

    陈楠并没有举杯，她注视着田冉，“我还有个要求，你们只能暗地里进行调查，不能明目张胆的打着近卫门的招牌。”

    “可以。”田冉干脆地答道。赤血盟本就习惯在暗地里进行查证，这个不是问题。

    陈楠又看了姜河一眼，“有需要的话，你也可以让姜河协助你们。”姜河沉思着微微点头，也觉得这样可行。

    田冉似乎又想起一件事情，提醒道，“那只血鹰呢？这可是一个关键的线索，我们是不是可以先从血鹰入手？”

    田冉自己当然很清楚，沈龙血鹰案中的那只血鹰不是之前那十三起血鹰案中的血鹰，但他的用意却是以此为契机，借助近卫门的官方力量，引出对先前那十三起血鹰案的重新调查。这也是他回到平城的目的之一。

    现在，他的计划正一点点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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