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都是桂花的飘香。

    洒落在树边的金黄色花穗，已将道路两侧铺成一片金黄。这条两边都是桂花树的官道在微风吹拂下，不断向前伸展，生出一种画一般的意境。置身其中，仿佛走进画中。清风徐徐，阵阵花香扑面而来，这样的场景怎能不让人心旷神怡。

    田冉此刻就纵马缓行在这条路上。阳光已开始从薄薄的云层中露出金色的光芒，正轻柔地洒在桂花树上，又从树叶的间隙轻快地洒落在田冉身上。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静兰别院。

    今早，他跟菁菁带了几个手下一起前来。成云还在卧床休息。老伍单人独骑在最前面小心探路。

    田冉自己倒是并不担心，一路上虽然有无影卫的哨探，或许还会有龙虎山庄的杀手出现，但附近也有城防营的侍卫在值守。况且老伍的身手不亚于成云，他们两人的武功在整个南陈都能排在前十位，称得上顶尖。

    一路安然无事，踏过平静的花海，田冉一行已来到静兰别院的大门。

    这院子外表虽然还是江南水乡风格，但规模极为宏大，外墙也是远高于普通的墙体，高耸厚实的白色墙体基本与城墙无异。饶是如此，从外面还是能看到里面金黄色的亭台楼阁探出来的最上面两层，想必里面那些楼阁也有好几层的高度。这规模和气势，果然不愧是皇家园林。

    院子四周都有近卫门自己的侍卫在巡逻值守。城防营只负责在外围守卫，院内和墙体周围的安全还是近卫门自己来负责。

    快接近大门的时候，田冉掏出那块近卫门的令牌递给为首的一个侍卫头领，那头领仔细核验，又进入大门侧面的小门与里面的人核对。过了好一会，大门才打开。一个宦官打扮的中年男子从里面出来，客气地把田冉一行领了进去。照例在大门旁边的门房，众人卸下身上的武器才得以继续前行。

    这时，一个青衣侍女已翩然来到田冉身前。她笑意盈盈地对田冉说道，“田公子请随我来。”

    田冉看这侍女的面容颇为面熟，似是在哪见过。走近细看，原来就是之前在龙三客栈陪同陈楠的那个书童小红。只不过她当时是男身装扮，现在恢复为女儿身，显得更为秀美可人。

    菁菁看到田冉盯着那美貌侍女看了好一会，不禁嘟起嘴，故意咳嗽了一声，对那侍女道，“小姐姐，快点在前面带路吧。”

    菁菁本就是在宫中长大，虽然北周的皇宫不如南陈的壮美，但她早已见惯宫中的礼节，待人接物的气场不输于这宫中的任何人，神情举止一点不像是个普通书童。

    小红稍有诧异，她礼貌地笑了笑，“平澜公主只让田公子带一人入内，其余各位还请在偏殿等候。那里有上好的茶点招待，各位可以在那里休息。”

    先前那个中年宦官也走了过来，准备带不进去的人转去偏殿。

    但菁菁和老伍，以及几个手下都看着田冉，并没有动，他们还在等田冉的指示，看他带谁进去？

    田冉没有丝毫犹豫，他指了指菁菁，微笑着对小红道：“我就带这个书童进去。这书童对审讯很在行。”

    听到田冉这么说，菁菁眉头轻蹙，心想，是不是田冉以为她在追风营做事，就觉得她已学会了如何审讯？可实际上她才进入追风营不久，对谍报审讯这些还没上手，但田冉既然这样说，她只能装出很在行的样子，对小红点点头。

    小红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菁菁，她已看出菁菁也是男身装扮的女儿身。见菁菁气质不凡，笑容大方，也点头微笑应允。

    静兰别院分偏殿，主殿和后宫，格局与皇宫大同小异。只不过与皇宫相比，这里整个建筑风格大多像花园一样闲适，少了几分皇宫的威严。

    小红领着田冉和菁菁，穿过一个花园去往主殿。这主殿虽然叫主殿，其实并不像皇宫中的主殿一样庄严肃穆，更像一个富丽堂皇的会客厅，是会客茶室和书房合为一体的厅堂。

    一路上都有近卫门的侍卫在严密值守。除了定点巡逻的侍卫，在每个楼阁的高处平台还有身背强弓的卫士在警惕的注视院内的动静。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带路就擅自闯入，即便侥幸逃过射杀，也难逃重重堵截。

    田冉并不是第一次来静兰别院。

    他小时候就随父亲多次来过这里，对院内的情况并不算陌生。只不过如今已过去二十年，小时候的记忆需要时间来慢慢找回。

    院内的建筑和格局并未改变。田冉感到一切还是那样熟悉，很多小时候的记忆又悄悄浮出水面，他甚至觉得刚才所经过花园里的花似乎还是记忆中的种类和色彩。相隔二十年，单从外表看，这个皇家园林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菁菁却很好奇，她跟在田冉身后到处观望，这里的园林明显与北周不同，她虽是第一次见到，已在心中慨叹这南陈园林婉约秀美的声誉果然不假。较之北周粗线条的皇家园林布局和毫无美感的建筑式样，她当然更喜欢这里。

    田冉进入主殿时，陈楠坐在主殿中央正在看书，只有姜河立在她身后。看到田冉进来，陈楠并没有因为自己公主的身份而重复无谓的礼节，而是直接略过。

    她微笑着示意田冉入座，在田冉入座这短暂的间隙，她的目光始终不离田冉。见到田冉已落座，才向后轻轻一招手。

    姜河会意，马上拍了拍手，外面几个近卫门侍卫立刻把一个人押了上来。这人体型壮实，满脸横肉，年纪不大，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正是庞隆的师弟常坤。

    “田公子，你可以开始了！”陈楠对田冉淡淡道。

    田冉稍显诧异，眼神看着陈楠，指了指自己，眼里的意思是，“是让我来审吗？”他本以为这次过来是坐在一边旁听，没想到陈楠却直接让他来审。

    陈楠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并不说话。

    田冉苦笑着轻轻摇头，暗道，“这分明是借用审人犯来考验我！”

    但他也并不推辞，先起身对陈楠拱手施礼，再转头对菁菁眨了眨眼，说了声，“等会你负责记录。”

    菁菁有些失望，心想，“你刚才说我对审讯在行，敢情就是让我做一个记录的文书啊！”但菁菁字写的快倒是不假，思维也很敏捷，虽然有些大材小用，但做文书记录的工作的确比老伍他们更能胜任。

    田冉示意侍卫把常坤的面容转向他这边。常坤身体已绵软无力，身上戴着镣铐，需要侍卫架着他才能转过身来。他面容憔悴，脸上鼻青脸肿，一看就知道已被严刑拷打过。

    常坤抬起头，看到对面是田冉，带着血迹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狞笑。

    看到这个情形，田冉知道近卫门昨夜大概已是审讯过。他暗自思忖，陈楠让他来接着审，除了想看看他的能力，只有一种可能——昨夜她没有得到审问的结果。想必昨夜的审问没有能够直击到常坤的要害。

    从常坤的眼神看，虽然经过严刑拷打，但对于已抱着必死决心去复仇的常坤来说，体外的刑罚并不能轻易动摇他坚定抗拒的心理。

    该如何寻找突破口呢？幸好田冉昨夜做足了功课，找到了常坤的一个致命弱点。

    常坤是龙虎山庄的少庄主，没有兄弟，只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妹。五年前，老庄主常洵身体突发病因不明的疾病，卧床不起。经过救治，命虽然保住了，但生活已不能自理，思维也已经不清晰，处于退隐养病的状态。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移交权力，但常坤实际上已是龙虎山庄的掌舵人，一切事情其实都是常坤在发号施令。

    常坤之所以投靠无影卫是因为冯希儿。

    他第一次见到冯希儿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死心塌地要为冯希儿效忠。

    冯希儿当然看不上常坤，无论才貌、人品和武艺，常坤都离冯希儿的要求差之甚远。但奇怪的是常坤这个花花公子竟然认定了冯希儿，非冯希儿不娶。

    冯希儿可是平城王冯玄的女儿，郡主的尊贵身份岂是区区龙虎山庄能够高攀的。所以常坤这些年极力发展壮大龙虎山庄，倾力为无影卫做事，就是想攀附平城王冯玄。无影卫交代的事他从不问原因，必定全力去完成。

    常坤现在已成为无影卫和冯玄最忠实的走狗。他的弱点只有一个，就是冯希儿。

    田冉亲自给常坤端了杯水，帮常坤倒入干涩的唇中。常坤戴着镣铐的手已被打断，无法端杯。

    田冉顺势在常坤耳旁轻声道：“你们这次刺杀行动没有经过冯希儿，对吧？”田冉先提及冯希儿，确认常坤的反应。

    果然，常坤听到冯希儿这三个字，眼里立刻有了光。

    常坤缓缓点头，面无表情道，“我这次行动完全是自作主张，没有人指使，我就是为了给师兄庞隆报仇，你们赤血盟抓了庞隆，把他害死，不杀你杀谁？”

    常坤转头看了一眼安坐正中的陈楠，眼珠转了转，接着又道，“我不知道平澜公主当时也在场，我要杀的人只是你。”他把袭击陈楠的缘由全部推给了赤血盟，丝毫不提无影卫。

    如果他坚持这个说法，那么他们昨夜的袭击就属于江湖争斗，不涉及朝廷内斗，所定罪行就会天差万别，而他背后的无影卫也会毫发无伤。

    “那你知不知道，庞隆就是死于无影卫之手？”田冉继续问常坤。

    常坤有点不屑地看着田冉，喘着粗气道，“庞隆死于谁手不重要，重要的是导致他被杀的人是谁？”他扭头又看了一眼陈楠，闷哼一声，“我眼睛又不瞎，不会杀错人。”

    田冉笑了笑，走到常坤身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常坤吃了一惊，面容渐渐失色。他缓缓垂下头，一句话也没说。

    田冉到底说了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常坤抬起头，忽然对田冉坦白道，“是甘飞让我干的。”

    听到常坤说到甘飞这个名字，陈楠和姜河面容都微微一变，他们俯过身，仔细倾听。他们知道甘飞是谁的手下。他们也终于听到了想听到的内容。

    “甘飞是谁？”

    “他是季无名身边的亲信，也是无影卫的副指挥使。”

    “他为什么要你袭击我？”

    “袭击的目标并不是你，而是平澜公主。”常坤咧嘴狞笑道，“当然，顺便能把你也一起杀了，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赤血盟多次挡了他的好事，他对田冉早已恨之入骨。

    常坤终于说出了袭击背后隐藏的真相，但还没有涉及最后的大人物，甘飞只是一个小官，绝不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姜河心中一急，想过去亲自再问。陈楠摇摇头，示意让姜河再等等。

    田冉微笑道：“我的命还没那么重要。我死了，对平城的大局不会有丝毫影响。”但他话锋一转，接着又道，“甘飞为什么让你袭击平澜公主？这可是要灭九族的！他背后是谁在指使？”

    常坤摇摇头，“我们只是执行任务，从不过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至于甘飞背后是谁指使，你要去问他。”他倒是没有说错，这样的行动，季无名和冯玄自然不会亲自参与。他们在行动前早已设置了层层壁垒，要把他们挖出来可不容易。

    现在问题的关键到了甘飞这里。

    田冉回到座位，对陈楠点点头，“我审完了，请公主先留常坤一命。”

    陈楠点头应允。她也要留着常坤做人证，当然不会让常坤轻易死掉。

    常坤被带了下去。

    陈楠疑惑地问田冉，“你刚才悄悄对常坤说了什么？他忽然就招了。”

    田冉笑了笑，“我只是跟他说，季无名身边有个重要人物也喜欢冯希儿。问他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看到陈楠似乎有些不解，他接着解释道，“常坤喜欢冯希儿，恰好我也知道甘飞喜欢冯希儿，季无名要让常坤去做事，必然会通过他身边的亲信去传达，我只是让常坤怀疑甘飞这个联络之人就是他的情敌。常坤只是出于对情敌的嫉恨说了出来，他招出了甘飞，当然是认为甘飞就是他的情敌。”

    事实也的确如此。

    陈楠淡淡一笑，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失落。田冉竟然对冯希儿的事情了解得如此清楚，凭着一个女人细腻的直觉，她是不是觉得冯希儿在田冉心中很不一般？

    “原来如此。”姜河笑道，“没想到这个常坤死都不怕，却对情敌如此嫉恨。”

    一些心胸狭隘之人，他得不到的，非但不想让别人得到，而且还要把跟他争夺之人置于死地。常坤就是如此心理，所以他供出了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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