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想过这个仇要如何报？”公孙离平静地问田冉。

    “发展赤血盟的势力，渗透进平城和建康朝廷，然后让冯玄血债血还。”

    公孙离摇了摇头，“当年我带着你，在飞鹰队王凡的帮助下才逃出平城，之后隐姓埋名，才辗转回到北墨书院。我让你在这里苦读十多年可不是要你去跟冯玄硬碰硬死拼。教你的上兵伐谋可都忘了？”

    田冉沉思了一会，眼里忽然闪出一丝光，“您是说，先智取？”

    但公孙离并没有接过田冉的话，反而说起了另一个人，“你对宇文拓了解多少？”

    宇文拓和田冉同是公孙离的弟子，一同在北墨书院读书。而且宇文拓还是田冉在北墨书院最好的朋友。十几年来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练习武艺。

    听到老师谈到宇文拓，田冉大为兴奋，他对公孙离自信地说道：“他在北周几个皇子中最有谋略，以他的能力最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北周皇帝。”

    “要登上北周帝位可不容易，既要有拿得出手的功业，还要有足够的手腕。现在大皇子宇文硕掌握兵权，以外人的眼光，他才是最可能登上帝位的。”

    田冉低下头又一次陷入沉思，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公孙离，“您是说可以借助宇文拓？”

    公孙离露出微笑，点头赞许道：“宇文拓在北周诸位皇子中条件并非最出众的，但他的野心却是最大的。或许你还不知道，一年前他就曾向我求助如何建立功业，但我一直没有给他答复。但现在你们都已学成下山，已经是时候了。”

    田冉试探着问：“恩师出主意让宇文拓建立功业，其实是想让我在其中牟取利益？”

    公孙离笑而不语。

    “可这样对宇文拓岂不是不公？”

    田冉有些不开心道：“我可不想这样偷偷利用朋友。”

    公孙离轻轻摇头，“这并非非此即彼，而是双赢的机会，只要计划成功，宇文拓既能登上帝位，你也能复仇成功。”

    公孙离的谋划基于以下事实。

    北周要统一南方，面对平江的天险，在北周水军还弱于南陈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是先攻取平城，让大军从平城南下。而要拿下平城，面对几乎没有路的四平山脉和易守难攻的平阳关，北周根本占不到便宜，也只能智取。那如何智取呢？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平城王冯玄拥兵自立的野心和二十年前诬陷郭淮的罪证。只要让平城内乱，北周就有机会趁乱攻下平城。

    “可是平城丢了，即便我能成功复仇，父亲九泉之下也不会甘心！”

    公孙离微笑道：“你既然已经提前知道这个计划，平城就不会丢。”

    “可是宇文拓拿不下平城，他的功业也无法建立啊？”

    “他并不需要拿下平城，只需拿下平城王冯玄就足够了。拿下平城反而是为手握兵权的大皇子做嫁衣。”

    田冉想想也对，北周一旦拿下平城，势必乘势让大军南下，到时候手握兵权的大皇子一旦统一南方，宇文拓确实只能落得为他人做嫁衣的下场。

    田冉恍然大悟，兴奋地说道：“宇文拓凭借制造平城内乱，杀掉冯玄，从此也能获得部分领兵的权力，由于没有立下大功，昏庸的大皇子也不会将这个弟弟放在心上，这反而是宇文拓最好的机会，以宇文拓的能力，他只需继续深耕势力，登上帝位用不了多长时间。”

    公孙离含笑看着田冉，他想到了郭淮对他的知遇之恩，想到了郭淮的临终遗言——把田冉抚养成人。现在田冉不但就要展翅高飞，而且已有能力给冯玄雷霆一击。他不久之后也能在九泉之下安然去拜见郭淮。

    六年之后，这个计划的确如同公孙离预想的一样，宇文拓利用血鹰案，分毫不差的顺利推进。只不过具体的执行都是宇文拓经手，田冉并没有提前知道宇文拓会复制血鹰案来制造混乱。还有一点让田冉意外，就是菁菁参与了进来。

    田冉知道宇文拓一直有意成全菁菁和他在一起。他的能力也备受宇文拓赏识，宇文拓要登上帝位除了公孙离在背后出谋划策，也需要田冉这样的自己人亲力亲为地帮他。只不过，田冉知道这绝无可能。他永远不会投向北周，即便他在南陈无法昭雪平冤。这是他父亲自小就为他深刻烙下的忠诚印痕，他无论生死始终都是南陈人。这一点，或许宇文拓还不清楚。

    田冉跟宇文拓之间虽有合作，却始终存在无法避免的国与国之间的争斗。俩人虽是极好的朋友，但田冉没有让宇文拓知道自己的背景和身世，宇文拓也在沈龙的血鹰案中并未提前告知田冉。双方在不同立场下也各有各的打算，但有一点却是不变的，他俩现在仍是好朋友。可未来呢？如果北周与南陈果真刀兵相向，他俩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一只鹰正在山的尽头盘旋。

    缓慢又似静止地往复旋转盘旋。它绕着山顶时而弯翅旋转，时而平翅滑翔，又时而展翅高飞。不管滑翔还是展翅，这只鹰都不紧不慢，从容不迫，一副王者睥睨天下的气度。

    鹰宽大的翅膀下面是高耸的山峰，稀薄的云层和群山间寒气逼人的冷风。

    高处不胜寒，即便是阳光普照。

    深秋的风在山里依然凛冽，在空旷的天空下，寒风就更加刺骨，然而这只鹰仍然毫不在意地展翅翱翔。鹰眼更是尖锐而警惕，一刻也不放松地俯视着身下莽莽苍生。既像在巡视领地，也似在搜寻着什么，或者说是在等待什么。

    一个红色灯笼不知何时已无声地出现在山岭一侧的山腰。

    在人迹罕至的山岭，这个突然出现的红灯笼不但突兀，而且怪异。还没到晚上，谁会在没有人烟的深山里打起灯笼？灯笼的红是血一样的红，夺目的红色在晴朗的天空下和灰色的山岭间尤为耀目。

    从远处看，这只红灯笼就像大山的一只眼睛。眼睛还会动。红灯笼对着空中划出了一个波浪形状。

    这一刹那，大山的一只眼睛似乎变成了两只。

    眼睛让大山有了生命和灵魂，也有了想表达的意思。

    这只鹰随即发出一声尖厉的呼啸，迅疾下降，向红灯笼方向俯冲飞去。仿佛一个听到亲人召唤的游子，毫不犹豫地迈出归家的脚步。

    田冉抬头看着空中那只越来越迫近的鹰，心跳也越来越快。此刻他的心情就仿佛是要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他慢慢举起右臂，又迅速让臂弯屈伸了两下，向那只鹰发出熟悉的降落信号。

    不一会，那只鹰已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这是一只体型巨大的血色红鹰。等到它身上亮闪闪的红色羽毛已能清晰可辨，这只鹰已带着强大的气流稳稳停在田冉的右臂上。那只血鹰张大的翅膀先朝田冉身上呼扇了两下才缓慢收起，接着鹰嘴开始摩擦着田冉的侧脸，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就像一个许久没有回家的小动物再次见到自己的主人。即便这只鹰早已不是小动物，却仍然记得自己的主人。

    田冉用左手轻轻抚摸这只血鹰，眼角已泛出泪花。

    菁菁也走过来轻轻抚摸这只血鹰油亮光滑的羽毛，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它身上的红色羽毛更显亮丽威严。

    “怎么样，赤羽一根羽毛都不少吧？”菁菁对田冉笑道，“现在还给你了。”

    赤羽就是这只血鹰的名字。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它的主人竟然就是田冉。因为这只血鹰就是沈龙血鹰案中出现的那只血鹰。

    田冉把头轻轻埋在鹰腹部的羽毛里，磨蹭了好一会，才回头朝菁菁微笑地点点头，“几年不见了，我要跟它多亲近亲近。”随即又故意板起脸道，“你却让赤羽干那么危险的事情。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哎呦，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我哥的号令，我也没办法的。”菁菁撅起嘴委屈道。

    田冉笑了笑，“好吧，这个账回头我找你哥算。”

    赤羽长得比前几年更大更威武了，早已不是田冉小时候见到的那只只有巴掌大小的小鹰。现在赤羽不但翅膀张开已有将近一人的宽度，爪子也显得更加粗壮有力，尤其是每个爪尖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弯刀，它的攻击力不但让人畏惧，它的红色羽毛更是让人心生恐惧。现在这只血鹰已经活生生的现身，血鹰的传说的确不是传说。

    田冉又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赤羽时的情景。那天飞鹰队的王凡秘密去北墨书院看望田冉。他专门带来了一个用黑布遮盖的小笼子，里面就是当时还幼小的赤羽。那时田冉也只有十二岁，但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只红色的小鹰。这只小红鹰虽然身体单薄，但眼里却透着一股稚嫩的锐气，如同田冉当时的自己。赤羽就是他专门给它起的名字。

    王凡特地多待了一段时间，把训鹰的技艺倾囊传授给田冉。他不但把田冉当作少主人一样尊敬，还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照顾。

    王凡是飞鹰队的创始人和指挥使。他自小就是孤儿，被郭淮收养，在郭府长大，郭淮也把王凡当成亲儿子一样疼爱。王凡从小就喜欢鹰，天生就能够与鹰沟通和交流。郭淮为此还专门派人去漠北收购不同种类的鹰，请人教授王凡训鹰的技艺。

    北境边军的前线侦察小队成立后，王凡凭着高超的武艺和训鹰的本领成为这支侦察小队的指挥使。这支队伍后来就是名闻遐迩的飞鹰队。飞鹰队虽然只有一百零八人，但在北境前线立功无数，以神出鬼没和技艺高强着称，在北境边军是神一般的存在。

    郭淮被杀后，王凡带着飞鹰队突然消失。既没有投降北周，也没有扯旗造反，而是无声无息地在平城隐入尘烟。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飞鹰队的人，也再也没人听说过飞鹰队的事迹。直到赤血盟在江湖中逐渐名声鹊起。

    赤血盟行事非常隐蔽，没有人能轻易见到王凡，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赤血盟就是飞鹰队。只可惜王凡在前几年已经病逝。现在见到的这只血鹰，不但让田冉想到了王凡，也想到了这只血鹰的母亲，另一只很久以前被无影卫捕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血鹰。他不禁黯然神伤。

    看到田冉倚着赤羽忽然面露悲伤，菁菁知道他又想起了往事，也默默地把头靠在赤羽身上。田冉虽然从来没有跟她说起过他的身世，但菁菁早已觉察到田冉身上必然隐藏着悲伤的过去，所以她从不追问田冉的出身来历。这种时候，无声地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

    残阳如血，血色天空把大地和山川照得一片血红，如同天空在流血。在血色光芒的照耀下，所有的一切似乎既哀怨又悲壮，又仿佛天空在无声地流泪。人的血是红色的。红色不但是最勇敢，最有生命力的颜色，也是最忠诚的颜色。

    赤羽在这如血的残阳中，全身羽毛显得越发的赤红。它锐利的双眼盯着远空的夕阳忽然发出一声尖锐地嘶鸣，似乎是在怀念它的母亲，又像是在提醒田冉。它躁动地扑扇着翅膀从田冉臂上一跃而起，径自往这山腰的一处石壁飞去，在将要冲到石壁上时它收起了翅膀，以迅疾的速度没入石壁之中，随即消失不见了。

    老伍和几个赤血盟的老兄弟来到此处都面带崇敬之色，像许久未归家的游子，心情激动地看着身旁的每块石头和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见到赤羽向石壁飞去，他们朝田冉点点头，也都跟着冲向那块石壁，一起隐没在石壁之中。

    田冉与菁菁也紧跟在老伍身后来到这块石壁前。

    此处杂草丛生，外面还垂挂着莫名的藤蔓。田冉双手分开藤蔓，里面现出一个幽深的洞口。洞口仅能容纳一人出入，但越往里走，里面越开阔。洞内石壁点着长明的火烛，跃动的烛光把石洞照得通明。老伍他们几个在洞里到处走到处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里就是北周追风营在四平山内的秘密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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