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仍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今夜既没有星光，院内也没有明亮的灯火，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中。即便是高手，要在暗处发现成云和老伍的动静也不容易，何况是院内那些普通的护卫。

    芸香所在的楼阁当然也熄灯了，芸香的那两个侍女早已经被她打发去隔壁偏房睡觉。

    在成云和老伍回来之前，房间内只剩下芸香和田冉俩人。

    他俩当然没有睡。他们坐在外屋的茶座上正静静等待。

    幸好烛火熄灭了，屋内一片黑暗，田冉不至于尴尬面对这样一个让人心动的女人。但芸香身上散发出的微微清香还是让人心醉。

    这种清香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迸发出勃勃生机，让人毫无倦意。

    芸香本就习惯晚睡，她一点也不困，在黑暗中她睁着闪亮的双眼有意无意在看着田冉。

    田冉闭上眼睛默然无语，芸香也没有说话，不知道她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但看得出她对田冉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了。要知道，能得到王凡手中鹰牌的人身份绝不简单。

    芸香很聪明，她已经在猜测田冉的身份。她知道田冉绝不会是跟她一样被郭淮案牵连的普通人，因为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这种气质只有生长在大富大贵人家才具有。

    与此同时，芸香还敏锐的注意到田冉身上的另一种特别的气质——淡淡的忧郁。

    这种忧郁隐含着某种无法释怀的悲伤，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这是一种缺少亲人关爱的忧郁，在芸香身上同样存在，所以她对田冉的心生好感更多的是来自同病相怜的深彻领悟，而非露水般的男女之情。

    芸香大田冉好几岁，此时的她就如同一个姐姐看着自己久未谋面的弟弟。她不知什么时候拿来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替田冉披在肩上。

    夜风寒凉，田冉很久没有这样被人照顾了，他心头一热，对芸香无声地点了点头。

    成云和老伍回来时，丑时未过。

    门是关着的，俩人先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静静等待。此时，芸香也起身走回里屋的卧房。她还不能在成云和老伍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公子！”老伍又低声轻唤了一声，提醒田冉，他们回来了。

    黑暗中还是没有点亮烛火。田冉起身过来开门。在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后，人的视线已能大概分辨得清了。三人悄悄在茶座中落座。成云和老伍在黑暗中有很好的眼力，知道田冉一直是坐在外屋的茶座上等他们。

    “得手了？”田冉小声问道。

    芸香也坐在里屋隔着一道门静静地听着。只是距离有些远，而且外面说话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但芸香还是很仔细地听着。她也很想知道左思思的身份。

    成云在黑暗中点点头，小声道：“看到了。她也有烙印，但她脑后烙的字不是郭，而是……”

    成云忽然停住，然后附在田冉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他是不是觉察到里屋的芸香还没有睡，正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老伍接着也悄声对田冉说了几句，似乎是在解释这其中的缘由。

    田冉听完没有说话，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他没想到左思思竟然是这样一个身份的人。他已知道欧阳平为何会对左思思那么亲近了。

    “你们今晚先在楼下大厅休息，等天明再走。”田冉悄声吩咐道。

    成云和老伍很快出去了，就跟刚才进来一样，也是悄无声息。

    田冉走回里屋的卧房，他还有话想问芸香。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但没想到芸香竟然已上床睡了。田冉摸了摸后脑，无奈的苦笑。他只能退出卧房，靠在外屋茶座的椅子上静静思考。很多事情就像一个拼图，找到一块，才能拼出另一块。

    醒来时，天已大亮。田冉身上被一床被子盖着，被子里有股幽幽的清香。他虽然是靠在长椅上，但睡得很熟，竟然没有发现芸香出来给他盖上了被子。

    “你醒了。”芸香坐在他身边手托香腮正凝神看着他。

    见到田冉睁开了眼，芸香的脸上立刻露出微笑，这是一种发自内心欢喜的笑容，就像一个姐姐见到了自己既可爱又聪明的亲弟弟。这笑容里绝对没有掺杂任何金钱交易，虽然田冉早已付过了钱。

    “还没睡够的话，可以去床上再躺一会。现在还早。”见到田冉睡眼惺惺，芸香很贴心地伸出手，准备扶着田冉回房间再睡会。

    田冉睁着疲倦的双眼，轻轻挣脱开芸香扶过来的手臂，她的手臂温润光滑，让田冉有种闪电般的触感。

    田冉一下子就完全清醒了。他想起昨夜有些还没有想清楚的事情，本来是想问芸香的，但现在忽然不想问了。他觉得还是先留住这个秘密。

    有些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只因为，对知道的人来说，秘密也是一种负担，更何况知道的人还有可能因为这个秘密丢掉性命。

    田冉希望芸香好好活着，否则他对不起死去的王凡。

    “谢谢你！帮我端盆洗脸水来，如果能再给我准备几碟早点，那就再好不过。”田冉很客气地说道。他的语气很尊重，丝毫没有把芸香当成地位低下的烟花女。

    芸香微笑着轻轻点头，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门口那两名侍女已经在外面候命了。她朝那两名侍女只是点了点头，两名侍女已经会意，立刻下去准备了。

    成云和老伍此时也大大咧咧从楼下大堂走了上来，见到房门大开，田冉已经坐在里面了，连忙进来问安。

    “公子，今天怎么安排，什么时候把左思思带走？”成云在田冉耳边小声问道。芸香此时还在外屋，成云说话还是很谨慎。

    田冉摇了摇头，“先不要着急，我们暂且先回槐园。”

    他很自然的把槐园挂在嘴边，因为田冉早已经把槐园当成了自己在平城的家。末了，才突然想起槐园已经交给菁菁暂住了，连忙改口道，“先回我们自己的住处。”他们现在平城的住处是赤血盟自己的房子，很隐秘，但也更安全。

    芸香在一边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着微笑。成云和老伍在外屋吃着早点，她在里屋细心的帮田冉洗漱。成云和老伍相视一笑，什么也没说，但满眼都是羡慕的神态。

    田冉三人走出后院的时候，芸香站在屋外走道的栏杆旁一直在看着他们，似乎很有些舍不得。对于田冉，她竟然一下生出了别样的情绪。连那两名侍女也觉得有些奇怪。芸香这个天香楼的大牌小姐，以前从未对任何一个客人有过这样的举动。

    可是她们又怎会知道，田冉对于芸香来说就仿佛是家里来的亲人一样。

    在某个瞬间芸香看见田冉就想起了王凡，她眼里晶莹闪亮，一直目视着田冉消失在视线里。

    冬日的清晨总是有些淡淡的雾气。

    在阳光出来前，早晨的天气也总是很冷。但田冉心里却是热的。芸香对他的照顾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他大姐对他的关照。如果他大姐还活着，年纪也跟芸香差不太多。

    出了天香楼，一路上田冉想的都是左思思和她后脑那个烙印。

    成云告诉他，那个烙印上面的字是个“单”。这个单姓并不多见。他父亲郭淮帐下曾经有一名谋士叫单博，因为他的判断失误导致一场与北周边军的对决失败，在那场战役中南陈边军牺牲了很多人，单博因此被斩首，事后有小人还落井下石参了他一本，说是单博曾经利用采买军需物资的机会为自己家族牟取私利，导致单博的家族因此被连坐，所有人发配边疆。

    老伍很确定这个左思思就是单博的女儿。

    老伍与欧阳平是同一批飞鹰队的人，知道欧阳平与单博关系非同一般。欧阳平与单博是发小，还是结拜兄弟。因为欧阳平遭受宫刑，没有子嗣，所以单博死后把他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照顾。至于左思思为何始终留在天香楼，欧阳平为何不用他手中的权力把她解救出来？现在还不清楚具体的原因。

    但从逻辑上，田冉推断，左思思是被无影卫的人发展了过去，成了无影卫的暗线。做了无影卫的暗线想脱身出去并不容易。无影卫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但田冉想的更多的还是欧阳平。

    现在既已查到了消息泄露的渠道是通过左思思，那在欧阳平这里到底有多少信息从左思思这个渠道走漏了出去？左思思又是什么时候成为了无影卫的暗线？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无影卫是否已经从泄露的消息中知道赤血盟的前身就是飞鹰队？这不但关系到赤血盟今后在平城的活动是否还能公开，还影响到与陈楠以及近卫门的合作。

    毕竟飞鹰队现今还是被通缉的有罪团体。如果被平城王冯玄大肆宣扬加以利用，对扳倒冯玄很不利。不过从这几天情况看，无影卫并没有针对他们开展行动，似乎还不知道赤血盟的底细。可即便这样，田冉还是很小心的让赤血盟在各处的行动加倍谨慎。

    从内心上，田冉当然不愿意相信欧阳平是主动把消息告诉左思思的，这已违反了赤血盟内的规矩，是可以处以盟内最严厉惩罚的。赤血盟的最严厉惩罚就是让人消失，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消失。既可以是肉体上的消失，也可以是头脑中的东西消失，或者两者一起消失。

    迄今为止，赤血盟中飞鹰队的旧部里面还没有人遭受过这种惩罚。飞鹰队曾是郭淮最信任的部属，以忠心和无畏着称。田冉自然不希望他们里面有人出现例外。

    但左思思的身份既然已经确认，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欧阳平的情况都必须进行甄别。昨天欧阳平去执行的任务看起来很紧急，但相对于目前针对平城王的行动，并不相关，而是另外一件事情。而且欧阳平今天就可以回来了。恰好可以用这个事情来测试欧阳平消息的泄露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是田冉提前安排好的计划。

    早晨还是很冷，天上的云层始终在变换，忽而浓厚，忽而又散去大半。但太阳始终都没出来。

    平城繁华的市中心现在还是很冷清，很多店铺甚至还没开门，街上的行人也是稀稀落落的。对于很多人来说，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新的一天从午夜就开始了。

    田冉新的一天就是从午夜后开始的。左思思身份的确认对于确认赤血盟内部是否有内鬼至关重要。但这还不够，今天仍是重要的一天。今天过后，关于赤血盟的消息泄露，以及是否有内鬼就会有结论。

    田冉又回到不动声色的面容。随着街上行人的逐渐增多，他也开始融入人流之中，经过一个人流如织的寺庙时，他想都没想就跟着人流走了进去。此时寺庙内的钟声正好响起。

    不知道是谁敲响了祈福的钟声。

    田冉在平城的新住所位于城内最繁华的街区。对于处于暗处的赤血盟，越是热闹越是安全，这里离四个城门的距离也都差不多，交通极为便利，更为关键的是这住所附近还有一个寺庙，这个寺庙占地很广，寺庙的主持不但曾是郭淮的旧部，现在也对田冉照顾有加，遇到紧急情况还能在寺庙中藏身。

    这个寺庙叫积香寺，香火很旺。由于正好在城中心，所以每天来这里烧香还愿的人有很多。

    田冉随着进香的人流走了进来，看不出一丝刻意的样子，他跟周围的信徒一样虔诚，他手上甚至还买了一把香，从进庙门就开始烧香膜拜，虔诚得就像其他信徒一样。成云和老伍也只能跟在他身后一起膜拜，虽然成云是道家弟子，但对佛像施礼倒不至于对道家师尊不敬。

    田冉已很久没有见到这寺里的住持，今天借这个机会顺道来拜访一下倒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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