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冉的回答让冯希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冯希儿呆了一下，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她盯着田冉，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你既然知道还让欧阳平留在赤血盟，就不怕他把赤血盟拖下水？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田冉没有逃避冯希儿的眼神，他点点头，“知道，欧阳平以前曾是飞鹰队的人。但飞鹰队做错了什么，他们犯了什么罪？”他反问道。

    冯希儿一下子哑口无言。

    她的确无话可说，因为飞鹰队是郭淮的属下，他们听从郭淮的号令本就是军人的天职，即便有罪也应该去追究郭淮，而不是迁怒于飞鹰队。何况郭淮已死，这么多年也并没有证据证明飞鹰队有谋逆之举。

    “总之他既是飞鹰队的人，现在就还在朝廷的通缉名单内。我不允许这个欧阳平还留在你们赤血盟。”虽然有点理亏，但冯希儿的语气还是很强硬。

    “他不会公开露面了。”田冉沉默了一会，又轻声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冯希儿似乎还是很不开心。

    田冉眨了眨眼，“谢你放过欧阳平一命。”

    冯希儿又上下看了田冉几眼，“你总算还不太笨。如果不是我负责与左思思接头，他现在已经被关入大牢了。”她冷冷道，“上次在四平山绝壁，宇文胜没有拿住你，你就应该让欧阳平消失的。”

    田冉摇头苦笑，那次行动失败，他还没有查出是谁泄密，当然无从提前安排，而且他也根本不知道欧阳平十年前就已经暴露了。

    “你们暗中跟踪了欧阳平十年，一定是没有什么收获，否则早就收网了。”田冉试探着问。他想从冯希儿口中了解无影卫究竟对欧阳平的事情知道多少。

    冯希儿的嘴角现出一丝狡黠地笑意，她猜到了田冉的用意。“我是今年才接手欧阳平的线索。以前的事情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末了，她又故意把头抬高，轻“哼”一声，加了一句，“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田冉低头沉思，没有开口。

    看到田冉愁眉不展，沉默不语，冯希儿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她又接着道：“欧阳平的行动的确很谨慎，据我所知，这么多年左思思也一直没有得到有用的情报。”

    田冉笑了。

    “那我欠你个人情。”

    他的确要感谢冯希儿，她竟然把那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了他。

    “哦，那你拿什么还？”冯希儿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田冉。

    “郡主想要我怎么样？”田冉一脸坦荡，平静地问道。

    冯希儿转过身背着手，抬头仰望那尊弥勒大佛，忽然回过头来，露出神秘的笑容，“我要你和你的赤血盟成为我的人。”

    田冉苦笑，“你是知道的，我现在为陈楠的近卫门做事？那个血鹰案还没完结呢！”

    “那个案子还没完结？沈龙血鹰案的凶手就是北周追风营，不是已经破案，水落石出了吗？”冯希儿眨了眨眼，“陈楠公主拖着不肯结案，是不是怕影响与北周公主的和谈计划？”

    田冉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拖了那么久是牵涉到了以前那十三桩血鹰案，皇上让陈楠公主一并彻查。那十三桩血鹰案年代久远，重新复查很有难度。我还正想找郡主调阅以前的案卷。”

    “调阅以前的案卷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即便是陈楠公主亲自前来，因为……很多资料都不在了。”

    “郡主是说那些资料已在那场大火中焚毁？”

    冯希儿笑而不语。

    田冉当然知道这是无影卫的借口，那场大火他就在现场，火并没有烧到花山资料库。要让无影卫主动把资料交出来，季无名和甘飞当然是指望不上，如果无影卫内部有突破口，冯希儿或许就是唯一一个。

    所以田冉很知趣，“郡主请明示！”

    冯希儿悠然道：“你在陈楠公主身边也一样可以为我做事，你那么聪明，这其中一定并不会冲突。”她转到田冉身后，把他后背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些尘土轻轻拍了拍去。

    田冉苦笑，“如果我不答应呢？”

    冯希儿转回田冉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幽幽道：“莲花阁这次的行动只是一个警告，看在你我以前的关系，我手下留情，并没有让他们杀你，可下次，你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田冉朝冯希儿深深一揖，“再次谢过郡主！”他在心中叹道，“冯希儿的确是手下留情，否则这次出动的就应该是无影卫自己的杀手了。而且她雇佣莲花阁的人，想必也是不想让无影卫的其他人知道。冯希儿对他的确很照顾。”

    “你这是答应了？”冯希儿喜道。

    “是，既是郡主的吩咐，我怎敢不答应！”田冉沉思了一下，又正色道，“但我有个要求。”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冯希儿此刻心情大好，看来什么样的要求都不会拒绝。

    田冉走到冯希儿的身边，朝她招了招手，示意把耳朵靠近些。

    冯希儿脸颊一红，还以为这是田冉向她提出的一个亲密接触的要求，她没想到田冉如此大胆，站在原地扭捏了片刻，欲拒还迎，浑身酥麻，心里既渴望又紧张，她鼓起勇气终于把脑袋缓缓伸到田冉的肩膀处，轻轻地靠了上去。

    俩人呼吸的气息此时已交织在一起，田冉身上有如松柏的清香和男人特有的气息让冯希儿的心在剧烈跳动，她不由自主地把身子靠到田冉的怀里，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

    两颗心都在剧烈跳动。冯希儿闭上了眼睛，已什么都不愿想，她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沉醉在这片刻的欢愉中。

    田冉倒是吓了一跳，他料不到冯希儿竟会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他既不能把她推开，也不能将她抱住，只能双手高高举起，呆在原地。就这样过了好一会，俩人一直保持这样的接触，都没有动。

    冯希儿柔软的身体靠在他身上，她身上那沁人心脾的幽幽体香已开始让田冉浑身燥热不安。又过了好一会，田冉强压住心里的躁动，才慢慢清醒过来，冯希儿这是误会他了。

    他轻轻拍了拍冯希儿的肩膀，低头在冯希儿耳边小声道：“我的要求可以说了吗？”

    冯希儿心里一惊，脸颊更红，心跳更快，她以为田冉还会有更加过份的要求，嘴里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嗯！”这声音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羞涩。她已春心激荡，此时田冉无论要求什么她都会给他的。

    可田冉并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只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郡主好些了吗，身体哪里不舒服？”

    冯希儿忽然醒悟过来，忙睁开眼睛，松开紧搂着的双手，触电一般离开了田冉的身体，她转身背着田冉，慌乱整理着身上的衣服，脸颊和耳朵却已全都羞红了。

    田冉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郡主方才只是身体突然不适，并未有失礼之处。”

    冯希儿依然背对着田冉，她轻咳了一声，等到心跳逐渐平复，才柔声道：“刚才你说还有一个要求，到底是什么？”

    “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你。”田冉轻声笑道。他卖了个关子，其实田冉是想在今后的某个关键时刻救冯希儿一命，他觉得冯希儿本性并不坏，也没做过坏事，他不想冯希儿落得跟他父亲和两个哥哥一样的下场。

    “你……好你个田冉……”冯希儿转过身，想发气，却什么气也发不出来。因为她心里已是甜滋滋的。

    俩人从大殿内出来时天上已是乌云翻滚，刚才的阳光早已不知所踪，呼啸而过的狂风在大殿外面“呼呼”刮过，刚刚飘落的落叶又被大风吹得四处飞散。

    众人站在大殿门口的屋檐下都抬头观望着天上翻涌的乌云，没有人说话，所有人似乎都在若有所思。穿堂而过的大风将他们身上的衣襟吹得不断飘舞。可他们就像是静止在风中的雕像一般纹丝不动，见到郡主和田冉俩人并肩出来，才一起露出笑容。

    “郡主的卦算好了？”住持捋着微微泛白的胡须微笑着问。

    冯希儿点点头，用眼角瞟了一眼田冉，“卦虽算好了，但还要看解卦之人如何解。”

    田冉只有苦笑。他看了看天空，对冯希儿关切道：“马上要下雨了，郡主不如先在这里避完雨再走？”

    冯希儿脸上面无表情，看起来冷若冰霜，一双清秀的丹凤眼却晶莹透亮，里面似乎还存留着温暖的笑意。她并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接着把手放在口中吹出一声尖锐的呼哨。

    隔了一会，她的那匹白马忽然从大殿后面跑到了冯希儿身前，不断摆动着头，又振蹄长嘶，看起来与她甚是亲密。

    冯希儿拍了拍马的脖颈，也不等马停稳，手臂只在马鞍上轻轻一按，已轻巧地飞身上马，随后勒紧缰绳轻轻一抖，白马如闪电般窜出，径直朝寺庙大门扬长而去。很快，人和马都消失在阴暗的天空下，如同此时的风，迅疾从天空掠过。

    大雨滂沱而下。

    冬季很少会有这样的大雨，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风雨中。几步之内已看不清人影，寺庙中也没有人在大雨中奔走，能看见的只有寺庙各处暗沉的青石板和殿堂外墙被雨水打湿的暗灰色砖墙。

    大雨如水帘般落在青石板上，斗大的雨点在上面不断跳跃，发出不绝于耳的噼啪声。里面竟还夹杂着黄豆大小的冰雹，让这又湿又冷的天气，增添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两个走在最后面的小和尚把两扇房门迅速掩上，防止雨水溅入房内。

    此时，田冉他们已回到寺庙后院住持的房间。

    大雨刚起他们就往回赶了，但身上还是多少都有些打湿。众人围在茶炉边，就着炉火烘烤打湿的衣裳，喝着飘香的热茶，低声闲聊。

    田冉端起茶杯却默然无语，只是看着跃动的炉火发愣。没人知道他是在担心冯希儿回去的路上会不会遭遇暴雨，还是在回味刚才大殿内冯希儿靠在他身上的柔软触感和她身上幽幽的清香。

    滂沱的大雨总是有着无处安放的思绪。

    陈楠、宇文菁菁和冯希儿，这三个完全不同的女人，让田冉陷入沉思中。

    众人见到田冉盯着炉火默然无声，以为他在思考问题，都没敢打扰，反而压低了相互间说话的声音。他们的话题更多的是有趣的往事，有趣的过往总是伴随着温馨和快乐，所以，他们时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渐渐地，温暖的炉火驱散了雨中冰冷的寒意。

    几个和尚打着伞，冒雨送来了斋饭，饭菜很精致，味道也是别具一格。

    饭桌上，住持微笑着对田冉道：“公子适才一直在沉思，可是有什么问题得不到解答？”

    这住持以前是军中的文书，加上在寺庙潜修多年，饱读经书，洞悉人性和世事，看出田冉心里有心事。

    田冉从炉火中收回未曾得到解答的视线，微微一笑，“红尘中本就有无尽的烦恼，这岂不就是人生的常态？”

    “公子能如此说，老衲就放宽心了。”住持微笑着双手合十。

    “大师虽已看破红尘，却还在这红尘中。可有什么身处红尘又能置身世外的妙招？”田冉注视着住持，诚恳请教道。

    住持微微颔首，捋着胡须道：“当年我逃脱追捕，被积香寺的和尚救下，就此拜入佛门，起初只是想暂时隐藏在这里，没想到在这里一呆就是二十年，而且还参透了佛法，当上了这里的住持。人生的境遇本就是如水之形，并没有固定的方向和框架。”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凄风冷雨，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欲望无限，而人的精力却是有限，不管是人还是事，活在世上，不能有无止境的欲望，也并不能无欲无求，放弃不必要的欲望，找到适合你的才是最好的人生。”

    众人听了住持的话都安静下来，都放下手中碗筷，各自暗自思索。

    人生是什么呢？人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是听从自己内心的欲望，还是必须压制住自己的欲望？

    人生本就是一场控制自己欲望的修行，只不过很多人都无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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