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冉正要向老伍询问详细情况，城门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响动，守城的士兵又重新出现在城墙上。

    成云吃了一惊，马上下令周围的士兵举起盾牌护在田冉左右。

    老伍笑着朝他摆了摆手，“是自己人，这些都是不愿追随平城王逃走的士兵，城防营已重新掌握在傅宣手中，现在整个平城都是我们的了。”

    成云松了一口气，“平城王真的逃走了？那城里岂不已是一座空城？”他有些疑惑地问。

    老伍点点头，惋惜道，“平城王趁着百姓出城，城中一片混乱之时，在飞豹骑的护送下悄悄出了北门，往北边跑了。”

    “北边？”田冉暗自思忖，“北边只有平阳关，难道平城王是要去平阳关？可去平阳关岂不是腹背受敌，前有北周边军，后有南陈追兵，即便平阳关地势险要，难以攻克，但前后没有应援就是一个死地。平城王为何选择去那里？”

    他还不知道平城王与北周二皇子宇文拓已达成秘密协议。平城王以平阳关为依托，还有条件的从对面的北周得到了一小块飞地，这样他不但可以保持一定的独立性，还能在南北两朝之间左右逢源。这是田冉之前没有想到的——宇文拓借助平城王的力量仍在继续牵制南陈。而投靠北周，也是平城王给自己留的后路。

    田冉还在沉思中，从城楼上忽然探出来半个身子，一个壮硕的老者朝田冉喊道，“公子，进城喝杯茶否……”

    傅宣在城楼上正微笑地看着田冉。

    百姓已经停止出城，那些在后面驱赶的无影卫的打手也不见了踪影。

    城中满大街都是凌乱的抛弃物，杂乱的东西遍地狼藉。各种箱子被打开抛在街边，没有价值的物品和衣物散乱地丢在地上。许多平民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街边。

    无影卫的打手挨家挨户驱赶百姓出城的同时也在趁机大肆掠夺财物，并屠杀反抗的百姓。附近很多房屋浓烟滚滚，仍在起火燃烧，就连远处的平城王府也燃起了熊熊大火。整个平城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烟雾和血腥气的呛人味道。

    城中虽然没有直接发生激战，但满眼都是战火的伤痕。

    田冉立刻让四万平江水军进城布防，并接管城中各个重要官署，同时将那些被驱赶出城的百姓好生安抚之后带回城里安置。

    傅宣督导下的城防营也开始重新接过城中治安的维护，与进城的平江水军一起扑灭城中各处的大火和救治受伤的平民，混乱的城市又慢慢恢复到和平状态。

    一片忙碌中，不知不觉已过午时。

    天上阴暗的云层已散去，阳光开始温暖的洒在平城的大街小巷。

    春风微微拂面，城中很多地方已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畅快，百姓脸上开始有了喜色，那是近乎于恶霸被驱逐之后的喜悦。战火熄灭后，平城虽布满伤痕，但美丽依旧。

    田冉带人核查完平城王府火烧的情况，从里面出来时，傅宣已让人在王府前郭淮府邸的遗址处摆上香台，燃起了香烛。

    远处一些侥幸躲过战乱的街巷已开始变得热闹起来，附近的大树下也隐隐传来孩童玩耍嬉笑的声音。

    郭淮府邸的遗址上却很静谧。

    田冉默默燃起三炷香，手举香火高举过头，对着空旷的遗址长身一揖。这一揖田冉静止了很久，长的就像忘记了时间，过了很久他才起身将香火缓缓插在香炉上。

    青烟随微风轻轻飘散，田冉的眼神也有些朦胧，在耀目的阳光照射下，他的眼睛变得晶莹剔透，在这晶莹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六岁时的影子，以及那时候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二十年很长，长到像一辈子，有些记忆似乎永远不会重现。但也很短。有时也短到如同一瞬间，很多事情恍如隔日。

    在田冉脚下这块土地，曾是他称为“家”的地方。这里有过幸福和欢乐，也有着难以磨灭的伤心和痛苦，但现在全家只剩他一人能感受到。无论是欢乐还是悲伤，都只有他一人。

    田冉往地下轻轻洒下一杯薄酒，告慰地下的亲人。愿他们从此长眠……他闭上双眼，低着头，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

    等他重新睁开双眼，阳光更加明亮了，所有的一切似乎历历在目，很多人和事在他脑海中翻涌，就像一幅长长的画卷，画卷中的人和事都在动，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如同一个刚醒来的梦。

    惊醒过来的田冉回过头，看着一旁平城王府渐渐熄灭的大火。那里只有一片残垣破壁映在眼中，他现在的眼神里既没有欢乐，也没有悲伤。

    平城虽然回来了，但事情远未结束。

    寂寥的空中忽然传来几声尖锐的嘶鸣，一只红鹰从蓝天白云中俯冲而出，它宽大的身形渐渐变大，最后带着一阵清晰的风声，稳稳地停在田冉伸出的右臂上。

    赤羽带回了陈楠公主的消息。

    陈楠在信中说，他们一路追击平城王撤退的主力到了平阳关下。她本以为平城王的主力会不顾一切打通龙口岭，去救援平城，却没想到平城王的主力只在龙口岭虚晃一枪，就向平阳关撤退，所以她未能与田俊一起在龙口岭夹击平城王的主力。她推测平城王已经放弃平城，往平阳关撤退了。

    为防备平城王投靠北周，让平阳关落入北周手中，陈楠已下令严维带兵围住平阳关。至于她自己，大概今夜就会赶回平城。

    田冉刚读完陈楠的来信，在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中，平江水军指挥使田俊和参军田浩各自骑着一匹棕色战马，朝他奔了过来。

    他俩一脸的疲惫，但眼中仍炯炯有神。

    看到不远处平城王府仍在冒烟的残垣断壁，田俊恨恨道，“可惜，让平城王跑了。”

    “听说平城王带着二十万人马退到了平阳关？”田浩问。

    田冉点点头，轻叹一声，“平城王虽失去了平城，但仍占据着平阳关天险，平城的乱局远未结束。”

    “但平阳关失去了后方补给，就是一座孤悬的关隘，平城王在那里想必也待不了多久。”田浩沉思着说。

    田冉摇摇头。他刚读完陈楠公主的来信，信中陈楠还只是担心平城王会投靠北周，但这个可能性在田冉看来，已经无限大了。因为，这是平城王唯一的生路。

    田冉现在还不能确定北周二皇子宇文拓是否真的会利用平城王来牵制南陈，但如果宇文拓确实这么做，他也无话可说。他与宇文拓虽亲如兄弟，但他俩毕竟分属两国，根本的利益完全不同。所以，田冉已经明白，即便宇文拓知道平城王是他的杀父仇人，但在国家利益面前，仍会收留平城王。

    “公子是担心平城王会投靠北周？”田俊就这个可能性想了一会，有些吃惊道。

    田冉抬起头，看着平阳关的方向，脸上面无表情，“不仅仅是担心，恐怕这已是现实。”

    老伍也看着北方，喃喃道，“欧阳平很久没有消息了，他在北周的谍网不知组建的如何？”

    成云拍了拍老伍的肩头，笑道，“欧阳平探查消息的手段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这次也不会。耐心些，或许，消息马上就会传来。”

    这时，在外围警戒的士兵发出一阵呵斥之声。众人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平民打扮容貌端庄的侍女被警卫拦在外面。

    “放我进去，我家小姐让我来找田公子……”那侍女高声喊道。

    田冉心念一动，朝警卫挥了挥手，示意把人放进来。

    那侍女约莫二十岁左右，皮肤略黑，眼神闪闪发亮，一双眼睛直直看着田冉，对着田冉有些怯生生的问，“你就是田公子？”

    田冉点点头，对她轻声道，“是郡主让你来的？”

    那侍女眼中的神色立时变得惊喜，“公子果然没有忘记我家小姐。”她鼻头一酸，眼里忽然掉下豆大的泪花，哽咽着道，“我叫小贞，是郡主的贴身侍女，郡主让我来投靠你。”

    老伍与成云面面相觑，有些哭笑不得。田冉身边从来没有侍女跟随左右，他们赤血盟内也没有侍女服侍的规矩。

    田冉柔声问道，“郡主可好？”

    “郡主，她……她很好，她让你不要担心。”小贞话中有些支吾，似乎不想谈及郡主的去向。

    她怕田冉不相信，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给田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田冉，带着期待的目光道，“这是郡主留给公子的信……她说……你看完就明白了。”

    冯希儿信中的字体也如她美丽的丹凤眼一样漂亮。

    在信中，冯希儿只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关于平城王，也就是他父亲和他两个哥哥已经放弃平城，她请求田冉能放过他们，给他们留条活路。如果田冉能放过他们，她情愿为他做任何事情，她不希望两个家族陷入永无休止的仇杀中。

    第二件事是关于她的去向，她没有与她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在一起，而是随着她的其他家人一起去了远方，但具体是哪里，冯希儿没有说，她让田冉不要去找她。或许有缘能再次相见，她在信中幽幽说道。

    最后一件事就是请他照顾小贞，因为走得匆忙，她们出行隐蔽又有人数限制，所以没有带上小贞，但小贞自小没有家人，无依无靠，冯希儿请田冉把小贞留在身边。

    “没有特别要求，让小贞有饭吃，有衣穿，当做侍女服侍你就行。”冯希儿在信中说。

    看到这，田冉又想起了冯希儿那双美丽而清澈的双眼，她眼神虽然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但那始终是一双不愿随波逐流，内心温暖的眼睛。

    田冉对小贞笑了笑，“我与郡主是好朋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所以你不要担心，只要你愿意，我们欢迎你留下。”

    小贞惊喜地绽开笑脸，频频点头，想说什么，但已兴奋得什么话也说不出。

    “不过我身边用不着侍女。”田冉笑道，“我们赤血盟里都是兄弟姐妹，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也不用专门服侍我。”

    小贞吃了一惊，摆手道，“可是……公子，那我总要做些什么吧，我有手有脚，不会白吃白住的。”

    老伍在一旁笑了笑，“公子身边还缺个内务管家，专门负责吃穿住行，我觉得你来做很合适，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强。”

    田冉微笑着点点头。

    小贞眼中闪着泪花，看着众人，开心地笑了。

    阳光灿烂的洒在大地上，春日的暖阳总是给人无限温暖，但再暖的太阳也比不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带来的暖意。

    刚刚经历过战乱，伤痕累累的平城也是如此，城中很多百姓也才经历过生离死别，他们中的很多人也需要有人关心，有人帮助。所以，田冉已下令城防营开仓赈粮，确保那些在战乱中失去亲人和房屋的百姓得到及时救助。

    平城是平城人的，也是天下人的，它不属于任何人。没人能将平城据为己有。

    黄昏时分，华灯初上，从城楼远眺，整个平城已沉浸在点点星火中。但愿，平城从此和平，百姓安居乐业，田冉看着这万家灯火，在心中默念，他仿佛在其中又看见了万家灯火的温馨。

    不知何时，南门外也亮起了一条宛如巨龙般的火光，这条长龙一样的火光还在动，一直向着平城蜿蜒行进。

    不多时，沉闷的马蹄声如雷鸣般席卷而来。一支黑压压的大军出现在城下。

    是大将军王奎的部队，斥候向田冉通报道。

    “公子，要不要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傅宣对田冉道。

    田冉注视着城外这些人马冷冷道，“不必，城中已无余地再容纳这些兵马。让他们在城外扎营，免得惊扰了城中的百姓。”

    “可王奎毕竟是朝廷的大将军，恐怕得罪不起……”傅宣沉声道，他眼神有一丝焦虑。

    在官阶上，王奎就是现在平城中最大的官员。傅宣担心稍有怠慢，王奎会对田冉不利。毕竟田冉的真实身份还未正式公开，郭淮的冤案也并未昭雪，名义上田冉还是戴罪之身。更何况田冉现在无官无职，还是一介平民。

    这个时候，傅宣不想田冉与王奎生出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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