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湿热的天气,让人稍稍一走动,便觉得浑身是汗水。
密林之中,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头上戴着翠绿的钢盔,操着半生不熟,夹杂一点桂省口音大喊道。
“快了,快了,翻过前面那个山,再走十来里,就到你们要去的那个渡口了。”
小曾取下嘴里的草根。
抬头打量了一眼天色,即便已是冬季,天上没有太阳。
一层一层的乌云,层层叠层层。
但依旧很是闷热,身上的衣服早就和皮肉粘连,
十分不自在。
方华仁大口喘着气,走到小曾身旁,喘气如牛一般。
“小曾,你说判官他们就不能直接飞泰国吗,非要从桂省这边过来。”
“我听说闯哥机票都给他们买好了,有飞机不坐,他们累也就算了,我们还得在这林子中穿来穿去。”
小曾已经不爱笑了。
早在2011年之前,他就不是很爱笑,在老林和皇叔死后,他变得更加不爱笑。
以前主持走私这件事时,他俊秀的外表,配上无害的笑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好欺负。
如今岁月流逝,时间这把快刀虽说对他温柔以待。
他的面相依旧俊朗,但身上多了成熟男人,该有的气质。
特别是带着方华仁和李酉,在这外面流浪的几年,让他更加沉稳。
岁月将这俊朗的年轻人,酿造成了一坛回味丰厚的美酒。
他没有搭理方华仁的抱怨,只是默默跟着找的边境越南人,继续往前走。
李酉搭住方华仁的肩膀,轻声道,“你以为他们出来是游山玩水啊,是要和我们去办事的。”
李酉目光在前面那带路之人背影上停留片刻,稍稍落后远一些后才压低声音说道。
“闯哥那脑壳,你以为他笨啊,他聪明得很。”
“给判官和毛毅他们办签证的时候,全都是办的其他国家,兜兜转转飞了好几圈,才来这桂省和我们汇合。”
“本来这几年判官他们在内地就树大招风,加上大哥又刚刚出来,要是一股脑全往泰国飞,就是屁股和脑袋长反了都知道是要干嘛。”
方华仁也不是蠢人,只是在这林子中穿行,当真是种折磨。
加上这几年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生活太过压抑,所以抱怨了几句。
两人勾肩搭背,赶上前面的小曾。
李酉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他们都说,在九九年年末的时候,楚老二和林冬夏先后从越南结束躲灾回去,天气反常,越南大雪飘洒,还有些地方冻死了牲畜。”
“马个逼的,怎么到这2016年,别说下雪,连点风都没得,闷死个人。”
紧跟在带路那人身后的小曾回过头来,挑了挑眉头。
“你们有说话这力气,不如加把劲跟上来。”
“不是都说了吗,马上就到了。”
在李酉和方华仁的抱怨之中,绕过弯弯曲曲的山路,终于到了约定好的地方。
对面,一江之隔处,有一缕缕炊烟升起,大片大片的空地。
其实桂省并不是很平整,但相较于黔州出身的几人来说。
已经比较平了。
这些空地,来年会种满甘蔗,到时候这边的妇女,会渡过江水,过去砍甘蔗。
判官等人先一步到达,脚边已经满是烟头。
古板多年的小曾,看到岸边等待的那群人时,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来。
他先是抽出两千万越南盾,递给带路那人,挥挥手让他离开。
而后才快步冲上去,判官也是如此,一脚高一脚低的快步上前来。
先是抓住小曾的手,而后将小曾扯入怀中,“小曾啊,这些年受苦了。”
小曾摇摇头,“不辛苦不辛苦,就是在这边晒得有点黑。”
判官松开小曾后,又抱了抱李酉和方华仁。
当年匆匆一别,谁曾想竟是数年之久。
“一开始大哥进去,我们打算喊你们回来,只是闯哥说算了,内地局势越来越严峻。”
“你们也晓得,大哥这么多年,除了谢天云这个朋友,身后没得太大的贵人。真到磨刀霍霍向我们的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如你们在外面,和我们一起把资产都转移走。”
判官的解释,小曾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搓了搓手,“平哥呢,他怎么样了。”
判官摆摆手,“好得很,只是又老了一截,人都是这样嘛,心气没了人也就老了。”
“放心,要不了多久,他和闯哥也会出来找我们。”
小曾又看了看判官身边的人,神情有些忐忑。
“人都带出来了啊?”
“就平哥和文闯留在那边,他们是打算处理林煜嘛?”
“就他们两个人,得行不哦?”
从见面之后,小曾的问题跟连珠炮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吐露。
判官倒也不烦,勾着小曾的肩膀。
“哎呀,你当大哥和闯哥是嘴巴敷出来的吗,小曾,你遇见大哥的时候,他是平王爷。”
“早些年可是癫疯子,他也是刀光剑影走过来的人,不是第一天站出来喊一声,我们这些人就拜倒认他做大哥。”
“闯哥更不用说了,那年南城菜市场,血都把台阶糊满了,他硬是把我和李酉从鬼门关拽出来。”
“大哥是这十几年迫不得已装上流认识,闯哥是懒,实际上骨子里面都是敢打敢杀的流氓。”
“不要担心他们,先考虑我们自己要做的事情。”
小曾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这次出来,闯哥安排了三件事。”
判官习惯性点燃一支烟,砸吧一口后,轻声说道。
“一,把打死皇叔的陈涵处理掉。”
“二,在泰国把窝子打出来,大哥和闯哥要不了多久应该会来。”
“第三件,就是在这边换身份,以后大概率十年二十年,我们都不会回去了。”
小曾点点头,“搭窝子,换身份都不难,再早几年,泰国那边花点钱捐个将军都行。”
“陈涵这件事,托太久了太久了,也是时候处理了。”
处理陈涵,这件事耽搁了许久。
当时在谢天云,判官,文闯几人的主持下,从2012年开始,一直在处理资产。
然后以各种方法,将资产流动出海外。
一直到2015年年底和2016年年初这段时间,才处理利索。
想了想,时间既然已经到这时,不如等着人出来,再一起处理。
(2)
别墅群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陈涵在国外落脚的地方,就是在这个别墅群中。
文闯安排判官等人,办其他国家签证,先后出发,再辗转来泰国。
除了掩人耳目外,更大的原因。
则是陈涵不是个白身。
他也曾走到过一个高峰,在滇省乃至黔州,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林煜和罗飞,一个被打烂下巴,一个被当着叶海潮面被枪杀后。
陈涵无比清楚,他亲手打死皇叔,惹下了泼天大祸。
自然会关注着文闯他们这一群人。
在这个别墅中,不仅仅有陈涵,还有两个人。
陈涵的弟弟陈灿,以及当年被陈涵带到楚老二麾下,又被楚老二安排出国。
这两人都不是寂寂无名之辈,参与了楚老二绞杀徐让集团的事件。
身上背着命案出国。
人活到这个岁数,许多欲望早已经湮灭。
三人在别墅中深居简出,偶尔在别墅泳池中游游泳,大部分时间都是只见佣人,见不到这三位正主。
换好身份的小曾与判官一行人,坐在车中,看着别墅群,怔怔出神。
一群人分做三个班次,几乎日夜不停的盯着这里。
这是个别墅群,也是个富人区。
要是在这里面动手,动静和后果都太大。
如果不是很必要,最好不要在别墅群中动手。
判官是这样的想法,但小曾不是。
在两三天等待中,没有见到陈涵这个正主,小曾已经坐不住了。
他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按住腰间的手枪,“判官,这么拖泥带水不好吧。”
“前面都找里面的佣人问过了,别墅里面就三人,这他妈在国外,买把ak跟买把菜刀一样,我们这些又不是没动过枪的生手。”
“里面又没有坦克,直接冲进去办完就走,去其他城市找个地方住一段时间,风声过了就行。”
小曾以前是个很文静的人。
早些年一直面带淡笑,跟个腼腆的小男生一样。
杀过人,但是从来没有说脏话的习惯。
小曾和判官他们这些不一样,并不是小混混出身的黑社会二流子。
教养比整个团伙,所有人都好。
如今张嘴一句他妈的,说明他是真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
判官轻轻摇头,声音舒缓,安抚道,“小曾,不能这样干。”
“我们已经从国内跑来泰国来,这地方住的不仅是富人,还有官宦,任何国家都一样。”
“这些人都属于缺德事情做多了,害怕得很,自己邻居死了,肯定担心下一个轮到自己。”
“恰好他们又是这个社会上,能够调动能量最多的人,我们这样干,不是干不成这件事,而是干成了该怎么办,后果承受不住。”
见小曾还要开口,判官双手按住小曾的肩膀。
“小曾,急不得,这件事是我们搞的最后一件带血的事情。”
“不要搞出任何后果,难不成搞完这件事,我们接着跑,离开泰国吗?”
小曾最终被判官说动,松开了按住枪的手。
“那我们一直这样等,等着他们出来吗?”
判官眉宇间闪过一抹愁容。
“再等两天,如果还是不出门,我们就分兵,你去找地方安顿下来,把窝子搭起来,我继续我等着。”
再等两天,也就过去了五天。
五天都不出门,判官依然不会选择按照小曾的办法,冒险。
他不想一年好到头,坏在三十夜。
幸好,上天站在他们这边,判官口中最坏的情况,一连五天不出门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在当天晚上,李酉带着毛毅和任敢来换班时,转机出现了。
陈涵的弟弟,陈灿,他吸毒。
其实吸毒,赌博,乃至色欲。
都是内心欲望的向外延展。
各行各业,能够走上高处的人,吸毒的人很少。
赌博的也很少,有些大富大贵的人赌博,更大可能是向境外转移资产。
要是能够一天挣十万,任何赌博都勾引不起兴趣来。
恋上赌博,完全是心理依赖。
想要挣钱,挣大钱快钱轻松钱的心理依赖。
有能够替代赌博,挣钱更轻松更快的路子,戒掉几乎是一瞬间。
但吸毒不同,吸毒是纯粹在生理上摧残一个人。
染上这东西,只能沦为纯粹的囚徒。
文闯早些年也吸毒,但他命好,在黔南州坐了几年牢。
养得白白胖胖的同时,把毒也戒了。
当年接他出来,我咬碎牙都说不出那句受苦了。
但陈灿和文闯不同,文闯一直停留在吸两口。
而陈灿已经走到了开天窗地步,跟二十多年前的小达一样,静脉注射。
到达这种地步,戒已经不现实。
距离死,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楚老二,陈灿,我,包括其他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这东西碰不得。
陈涵作为陈灿的亲哥,自然也是如此。
即便明知道自己的老弟,走在死路上,这种至今骨血面前,他依旧想要挣扎一下。
即便是徒劳无功,但他也在挣扎。
如同自欺欺人一样,不允许陈灿在他面前吸毒,即便知道陈灿背着他偷偷吸,走在这条死路上,依旧不能坦然接受。
人就是这么别扭。
即便是陈涵,这个险些走上那把交椅的男人。
对于骨血至亲,依旧这么拧巴。
今天晚上,陈灿在半夜偷摸出来买毒品。
骨瘦如柴的陈灿,撞见坐在车里的判官等人。
上天早已经写好了所有的剧本,陈灿前面三天没有出来。
如果小曾主事,强行破门进去,在这富人区做下灭门惨案。
陈涵的结局,依然注定。
但不会那么顺利,泰国很可能不是他们的落脚之处。
但偏偏在陈灿出来了。
将事情的结果,硬生生推向最好的结果发展。
在陈灿那消瘦的身影,出现在判官和小曾眼帘中时。
车内出现了短暂一刹的安静。
而后,小曾带着方华仁和李酉下车。
判官打火,将汽车启动。
(3)
凌晨,夜色深沉。
安静的夜色下,万家灯火熄灭,梦乡笼罩。
陈涵的手机如同催命一般响起。
在连续七八秒的响动后,陈涵伸手拿过手机。
上面是一个陌生号码,在迟疑一小会儿后,陈涵按下接听键。
那边是一阵呜呜呜的声音,直到一声闷响传出,才有一声惨叫传来。
刚从睡眠中清醒过来的陈涵,在听到这声惨叫后,立马清醒过来。
这是他弟弟,陈灿的惨叫。
但他能够听到的只有这一声惨叫,手机那边传来小曾的声音。
“陈涵,是我,小曾。”
“然后这边有判官,有李酉,方华仁,毛毅,任敢,常德航……”
“当然,还有你弟弟陈灿,他在我们手里。”
“现在三把枪顶着你弟弟的脑门,我们这些人站在这儿,你晓得了吧。”
陈涵身躯僵硬了数秒,最后一抹惨笑在嘴角无限放大。
“晓得,我晓得是要搞哪样。”
“小曾哥,你坦坦荡荡把电话打过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我现在的情景,我相信你也是个坦荡的人。”
“我就问一句话,能给我半个小时不,我这边还有个兄弟,我安排完他,你给我个地址,我马上过来,你放过我弟弟,要得不。”
小曾给了陈涵最后一份体面。
他没有扯一张虚伪的假面,找个本地人,操着泰语告诉陈涵,他弟弟被绑架了。
带着一笔不大不小的钱,自己来地方赎人。
这个数字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
让陈涵不至于报警,也不至于拿不出来。
将陈涵骗出来杀。
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了陈涵,自己是什么人,他那边是个什么场景。
陈涵话音刚落下,电话那边传来断断续续,夹杂着惨叫的喊叫。
“哥……哥,别来,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不要来啊。”
没有人去捂陈灿的嘴,小曾也没有挂断电话。
更没有出声威胁陈涵。
陈涵声音哆嗦,“陈灿,你别说话,你别说话,哥现在就来。”
小曾默默吐出一口气,“陈涵,平哥说过,不管是天涯海角,也不管背后是谁,他要你死。”
“平哥很少说要杀谁杀谁,当年的宋岩都没说要杀要埋,但他既然说了,我希望你清楚这句话的分量。”
“你可以选择走,换个地方再藏起来,你能藏一辈子,是你的本事。”
“但你弟弟肯定是个死!”
“死在你前头!”
陈涵深深吐出一口气,“我晓得,你告诉我个地址,我处理完我这个兄弟,马上过来。”
能够在这片江湖留名者,向来不存在软蛋。
即便是只有寥寥几笔的人,也没有因为几句话跪地求饶的人。
扛不住手段的人很多。
用手段的人明白,扛那个手段的人也知道。
但都选择扛了试试。
陈涵更是如此,即便明知道是个死,他依旧选择去。
在挂断电话后,他走卧室房门,去了楼下。
叫醒当初和陈灿一起跑路,早早来到泰国的李波涛。
他没有隐瞒,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直说出来。
临到最后,李波涛坐在床上,冷静的看着陈涵。
“波涛,你虽然是从一开始跟着我,但你去二哥身边很早,我们不是大哥和小弟,甚至我们只能是同辈兄弟,你一直跟的是二哥。”
“你和陈灿出来得早,国内发生了什么,我不说,你也没问,今后你也别问。”
“万幸脱身,就不要一脚踩进去。”
李波涛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眨了眨眼。
能犯下命案,还能好端端坐在国外的人,不是蠢人。
他能够想明白很多。
只是说了一句,“我会尽力照顾好陈灿,其他的,我保证不了什么。”
陈涵哈哈一笑,笑到最后,甚至开始狂笑起来。
眼泪都掉了下来。
“波涛,有你这句话就很好了。”
“说起来我这一生,真的好笑啊。”
“当初二哥要人,我先给出去你,戴宗恒,朱星辰,第二次让二哥带走了罗树青,从始至终舍不得王密,王山,还有郭立林。”
“因为我晓得,一旦去了二哥那边,我就要不回来了。”
“即便是二哥把你们还回来,我也不是你们的大哥。”
“因为二哥不是我,甚至连罗平都比不上,他是个真正的黑天子,在他身边,可以满足所有野心,年少轻狂心间起来的念头,都能在他身上得到实现。”
“四十岁之前,或许还能头脑清醒,但那时候你们多大啊,正是野心疯长的时候,他能给你们生长野心的土壤。”
“然后我看重的王密,王山,郭立林三个,因为我死在乌江畔,反倒是你们四个,戴总恒跟着大振他们远走,罗树青和你出国,只有朱星辰死了。”
顿了顿,陈涵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
“甚至,朱星辰都可以说是被我害死的。”
“二哥一生杀伐过重,四十年江湖以来首屈一指,但他害死的自己人,反而没有我陈涵多。”
“长林也没有害死多少兄弟,只有我陈涵,前前后后,害死一群人。”
李波涛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来。
他目光灼灼,盯着陈涵看了良久。
才轻声说道,“要说最了解二哥的人,只有你,涵哥。”
“你说得很对,我去二哥身边后,心里就没有你涵哥了。但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和朱星辰和戴宗恒他们更早是跟着长林,你信不过我们很正常。”
“但这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决定不跟长林走,不跟林煜走的时候,才多大啊?”
“那时候你留下我们,一直不放出去,死在乌江畔的未必不能是我,是朱星辰,是戴宗恒。”
“与你离心离德,一句大哥喊不出口,只能勉为其难称呼涵哥的未必不是王密,王山还有郭立林。”
李波涛从床上起身,拿起床头柜的烟盒,点燃后深吸一口。
“涵哥,过程错了所有的都错了。”
“你觉得给出我们那天,就要做好这一天的准备,我不知道你和二哥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不要说我们对你没有感情,这些年,朱星辰也好,我也罢,包括戴宗恒,从来没有在二哥面前坏你半句。”
“哪怕是徐让和长林死的那晚上,二哥气疯了要杀人,让许刘闯去杀朱星辰,你晓得我和戴宗恒好害怕不。”
“以二哥的脑壳,真的一点没想到吗?我看不尽然吧,直到最后他亲自来临沧,我们两个都一个字没有说过你,说你拿捏住了朱星辰的父母,这件事背后很可能有你。”
看向双眼掉泪的陈涵,李波涛没有任何触动。
面色平静,一字一句继续说道。
“之后戴宗恒扛不住这样的压力,选择和大振一起脱离二哥,我和陈灿犯下命案,离开国内。”
“翻篇了,陈涵,你差在你不自信,胆子又小。”
“你不自信,所以让我们三个走,你胆子小,二哥来临沧你不敢认错,他那时候没有动我和戴宗恒,更加不会动你,直到最后,他安排退路都连你在内一起安排,但你不选择和二哥走。”
“陈涵,你有很多次机会,和二哥同行,和我们同行,但你没有选择。”
“事情走到这种地步,是你自己种下的因,该吃这个果。”
“你要是听二哥的,当时走了,王山王密郭立林都不会死,你也不会惹上那个我不认识的罗平。”
陈涵已经停止流泪。
与李波涛四目相对。
(4)
李波涛,在陈涵手下时不拔尖,所以是陈涵第一批给出去的人。
在楚二手下时,也没有杨君,李左等人在楚二眼中分量重。
他一直如同一个看客一般,注视着所有事情的发展。
“陈涵,我和戴宗恒对得起你,戴宗恒就是拼死脱离楚二,也没有跪在二哥面前认错卖你,我李波涛也没有。”
“二哥也没有对不起你,他到最后都希望带你走,连你在内安排退路。”
“你没有信我们,也没有跟二哥走。”
“有今天这个结果,是你陈涵一步步走出来的。”
陈涵沉默许久,最终才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来。
“是啊,是我一步步走出今天这个结果来的。”
“怪不得任何人。”
陈涵转身,向外走了两步,但又默默停下脚步。
他轻声说道,“李波涛你今晚所有话都说得很对,最对的那句话是,我是最了解二哥的人。”
“没错,正因为我最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都要了解自己。”
陈涵抬头,似乎不想让自己流泪。
“长林不知道,徐让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二哥最喜欢的人是长林。”
“当年渔场走出来的有我,有陈灿,有林常在,有长林。”
“他把我和陈灿当做手下的兄弟,把林常在当哥哥,把长林当自己弟弟……甚至是儿子。”
“所有人都说,我陈涵被他楚老二最得意,给我一个起点,让我有做起来的机会,手下所有人中就我有这个待遇。”
“错了,都错了,他最爱的是长林。”
“要是楚二是个正常人,要是长林再成熟一点,要是当时外面的危机不那么足,给楚二一点时间,一个喘息的机会,一个不强迫自己必须阴狠毒辣的可能。”
“楚二或许会慢慢调教出长林来,如同罗平与文闯一样,有天楚二出现意外,接手这个集团的将是他长林。”
“但楚二走的每一步,跟我们所有人都不同,他年轻的同时,长林更加年轻。”
“年轻的楚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只用粗暴的手段,严厉的口吻去责骂,去调教长林。”
“更加年轻的长林,则是认为自己不得楚二欢心,自己做什么事情,在他楚二眼中都是错误。”
“最后造成了长林杀徐让,楚二逼长林吞枪的场面。”
“错的只有我吗?”
“长林不懂,但我懂啊,他长林这辈子只想做他楚二的快刀,只想被他明面上得意,他想着要把担子给长林。”
“如果那时候,他楚老二心中的人选是我,甚至不把我做磨刀石,把我和长林一起放到临沧,不拿我去磨长林性子,留我在身边。”
“又会有今天?”
面对这一番质问,李波涛只是嘴唇微动。
最终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每个人都没有上帝角度。
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眼中的场景。
每个人都只能站在自己的位置思考自己的遭遇。
说来说去,最终都是一群凡人的挣扎。
都是各说各有理。
96年,柳巷镇渔场,还是个小混混的楚二。
让陈涵,陈灿,长林帮他砍人的时候。
陈涵与长林,两人都永远留在了那个渔场。
再也不曾走出来过。
长林努力证明,自己能做一把快刀,但楚二想要他挑担子。
只是错误的年纪,两个感情都缺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人,把事情弄到这么拧巴。
诚然,以楚二的性格,他不需要自己手下有能做大哥的角色。
李左只是想做二把手白纸扇的位置,就把压了十多年。
唯独长林,在他口中得了一句,怒其不争一般。
‘你永远做不得大哥……’的话来。
林煜把这句话当做楚二对长林的盖棺定论。
长林把这句话当做一声的耻辱。
只有最了解楚二的陈涵,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涵从始至终都明白,临沧不是他的,把长林和他放在一起,不过是做长林的磨刀石。
如果能够自己压住陈涵,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接班人。
可惜,不是谁都是楚二,天生就是做大哥的料子,能够压住陈涵这样的角色。
对于长林来说,临沧过于残忍,楚二以为自己能做到更难的事情,被自己看重的长林,做一件不如自己做过那般困难的事情,理所应当。
但长林做不到,更不想做,他只想跟在楚二身边。
千般错,万般错,错在命运百般作弄,
错在我们都是凡人,不曾修得读心术。
(5)
别墅区外的一座荒山脚下。、
陈涵的车子停稳。
面带泪痕的陈涵走下车,他没有关车门,也没有拔钥匙。
远处人影错落,他眼中没有恐惧,唯有的只是一抹疲惫。
甚至,隐隐有一种解脱。
小曾和毛毅押着陈灿过来。
陈灿嘴角轻重,但其他地方并没有伤痕。
小曾他们不是小混混,都是道上老人,不至于在这种生死的事情上,去折磨陈灿。
陈涵从始至终,没有去看自己弟弟一眼。
直到自己弟弟双手被绑住,塞进车中。
他才轻声开口,目光依次扫过面前的众人。
呵呵一笑,“好累啊,生错地方了,早知道生在南城,跟着罗平混好了。”
“起码没有这么累。”
小曾他们并不知道,陈涵在之前,与李波涛有一番争论。
这时候他们也不在乎这些。
判官走上前来,轻轻推了推陈涵的胳膊,“走吧,陈涵,我想你也不想我们在你弟弟面前动手吧。”
陈涵笑着点头,被判官和任敢夹在中间往前走。
车旁边的小曾拍了拍毛毅的肩膀,“十五分钟后,松开陈灿,让他开车走。”
毛毅点点头,小曾快步跟上其他人。
荒山深处,一个坑早已经挖好。
陈涵站在坑前,眼皮微微抽搐,到如今,他也到见生死的地步。
小曾双手拿着钢丝,一步步逼近。
虽然这里远离别墅区,还是座荒山。
但枪声依旧会传出去,以及会有人听到。
事情都做到这份上,即便是无关轻重的小细节,判官依然提前嘱咐小曾,让他注意一下。
判官抬起手,示意小曾先等等。
而后点燃一支烟,递给陈涵。
陈涵放进嘴里深吸一口,抬头看天。
“柳巷镇改建完成了吗?”
判官闷闷哼了一声,“完成了,不过你们镇子中心那些房子没有动,你的,楚家的,甚至是林冬夏和陈强家的,都没有动。”
“听说是有人提了一句,留做地标建筑,新城区也要有点历史气息。”
陈涵呵呵一笑,“姓张那个吧,呵呵,为什么楚二遇见的人都这么好啊。”
几年之前,即便是要与楚二生死相见时,陈涵依旧口称二哥。
到如今,生死之前,他终于不再称呼二哥。
“不过可惜了,遇见的人好,抵不过出生的地方不好。”
“柳巷镇规划了好啊,那个破逼地方,真的应该推平从来。”
“判官,你们命比我们好多了,出生在南城,遇到的是罗平,千难万难也不过是外部原因。”
“我们就不同了,我们这批出生在柳巷镇的人,楚二和徐让遇见了陈强,我和长林遇见了楚二,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晓得,我们活得有好挣扎。”
判官低头抽烟,未曾作答。
陈涵哈出一口烟雾,脸上自嘲意味浓重。
“即便是楚二,他活得也好苦,就跟溺水的人一样,使劲挣扎,才能露出头去呼吸一口空气。”
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在来之前,陈涵已经说过了。
活了大几十年,陈涵感觉从未这么畅快过。
“几把一点意思都没得,林煜不服气楚二,但他服气罗平。”
“以前我觉得罗平是个几把啊,他最强那几年,也不过是有机会做楚二对手,他没走那条路,说再多都是他晓得自己能力不够,自己没那个本事。”
“到今天你们一个不落的来找我,我才知道林煜佩服罗平在什么地方。”
“所有黑老大中,他确实最成功。”
“三十年如一日,他维持了最成功的团伙,他称得上那个平王爷的外号。”
“楚二的黑天子,是大家私下喊,平王爷当面喊,我认了。”
小曾抽了抽鼻子,他压根没有去认真听,只是盯着陈涵手中的烟头。
在陈涵说完那些话,闭嘴后一口烟一口烟的接着抽。
直到抽完最后一口,烟头落地。
小曾一秒都没停顿,手中钢丝缠住陈涵脖颈。
提膝压住陈涵的脊梁,手往后拉,身体前压。
陈涵下意识开始挣扎,但钢丝死死绕住脖颈,小曾又在他身后,他的挣扎只能是徒劳无功。
三五分钟后,陈涵如同泄气的皮球一样,身体往下瘫软。
脸色乌黑,张嘴吐舌。
小曾连同钢丝和陈涵的尸体一起,推入坑中。
铲子翻动,纠结一生的陈涵,被填入这土坑中,尘归尘土归土。
……
2017年年末,小曾站在清迈的别墅顶楼,身旁放着一瓶开封的洋酒。
判官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过来,默默坐到小曾身边。
“平哥和闯哥还是没接电话吗?”
判官摇摇头,面色郁郁,“空号了。”
小曾嘴角绽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平哥他又骗我。”
“2011年的时候,他骗我让我走,他回黔南州,结果他自己准备枪杀林煜。”
“现在他又骗我们,说好的来找我们。”
判官深吸一口气,“大哥这一生,从来没有抛下我们跑,只有让我们跑他自己顶。”
“许多人说他不如楚二,他自己无所谓,但实际上,他内心是个十分骄傲的人,他不想跑。”
小曾笑了笑,拿起酒瓶子灌了一口。
“我遇见平哥之前,我有好多张身份证啊,叫什么名字的都有,后面三个称呼我小曾,到最后是平哥给我取了个名字……”
声音絮絮叨叨,慢慢低沉。
向来滴酒不沾的小曾,喝得伶仃大醉。
从此,判官和小曾两人,再未曾见过故乡月。
终生不曾回去。
(全书完,番外完……西南江湖系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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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见到故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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