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既罢,万籁无声,仿佛天地也为之倾倒,用静穆来消化这段感动。
良久,顾韬晦才轻拍双掌,真诚地说:“如嫣姑娘的确名不虚传,一曲高山流水,造诣如此高绝,作为答谢,令我惶恐。”
如嫣浅笑,用手一抚并未凌乱的鬓发,说:“顾大人客气了,弹者自比,是我抬高了自己才对。”
玉珑夫人及时插言:“两个人就不要谦虚来谦虚去了,大家凡尘中人,一样留恋繁华,还是要满足世俗需求才对。”
于是大家放松下来,开始进入正常的喝酒聊天模式。
顾韬晦想见如嫣,最主要的还是想侧面了解端木瑞祈,所以话题自然而然地跨越到端木家那里了。
于是如嫣讲了跟端木瑞祈交往的过程,她说:“我跟端木公子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估计挽月都跟顾大人讲得很明白了,我就说说接下来的交往吧。说实话,我对端木公子的印象是非常好的,虽然那天我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事态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端木公子能够及时站出来,让整个事件回到了可控的范围内,我还是十分感激他。”
如嫣又抚了一下秀发,看来这是她的一个无意识动作:“接下来,端木公子又来过几次,我虽然对其印象不错,但天生性子清冷,不太会应酬。想来端木公子也不会怪罪我的怠慢,我非刻意冷落他,也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游戏。我们每次见面,我都以弹琴为主,以琴托意,而端木公子亦是一个懂琴之人,我弹的每一处细节,他都能给予恰到好处的回应,说实话,有听者如此,没有一个弹琴者会不动心的。”
顾韬晦拿了一片井水湃过的胡瓜,递给如嫣,说:“吃点水果,不用光顾着说话。”
如嫣斜眼了了一下,顺从地接过来,吃了一口,接着往下讲:“我们很少说话,端木公子倒是个妙人,不打扰我,对醇酒美食均不甚在意,似乎更像是一个单纯的音乐爱好者。有这样一个听众,我当然也会把我的弹奏水平发挥到最高的程度,一时间,我甚至爱上了这样的交流。”
顾韬晦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你们之间更类似于精神伴侣吗?”
如嫣说:“伴侣谈不上,说知心朋友更贴切。他从来没有对我提出过分的要求,反而很尊重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一点很得我好感。”
顾韬晦疑惑地看向玉珑夫人,说道:“冒昧地问一下,如嫣姑娘是卖艺不卖身吗?”
这虽然是一个很正常的问题,但赤裸裸地说出来总会让人尴尬,玉珑夫人隐有所指地说:“我们这里不会拒绝客人的合理要求,没有事先设置这个门槛。”
顾韬晦就哦了一声,说:“那在下明白了。”
其实顾韬晦是故意问这个问题的,只是觉得如嫣太高高在上了,这不利于以后的交往,就故作不经意地刺一下。
如嫣粉面微红,也不知是否是酒水的缘故。她又继续说:“端木公子持正守礼,我们聊得最多的就是音乐,他擅长古筝,所以我们很多时候也在讨论古筝的技法,以及历史上有名的古琴的下落。他还说一定找到焦尾琴送给我,算是对知音的酬谢。”
顾韬晦抚掌道:“姑娘和端木公子真是雅人,在下本不愿打扰,但因一些事需要接触到端木公子,看如嫣姑娘能不能找到机会介绍我跟端木公子认识?”
如嫣略一沉吟,就说:“此事不难,等下次端木公子再来的时候,我找机会向他提出来吧。至于是否答应,臣妾实无这个能力保证。”
顾韬晦摆一摆手,道:“那是自然,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讲道理。”
玉珑夫人见说到此时,差不多不会再有新的内容,就举起酒杯说:“官人不讲道理的时候,也不在少数。此事如嫣找个话题顺水推舟的提出见面,不要让端木公子多想,这点分寸应该不难拿捏。”
如嫣说:“奴婢明白。”
等到顾韬晦在回家路上,仲青才发出对如嫣致使的赞叹,他只翻来复去地说:“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顾韬晦也觉得如嫣气质独特,但他考虑的却不是这个,他总觉得跟如嫣的对话总有“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感觉,但如嫣显然又不像有所隐瞒的样子。甚至对她的长相,也难有一个准确的描摹,是不是炼过什么特殊的功法?看来这个女子不简单,以后肯定会经常打交道,自己不要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
又过了两三天,果然就等到了崔一真到御膳房来蹭饭。
他前脚进来,顾韬晦后脚话就递过来:“你最近一直跟大巫师混在一起,学到什么了不起的巫术了吗?”
一真道长哂笑:“你当学术法跟喝稀饭一样平常吗?我们两家都有各自精深的传承,哪用得着这山望着那山高。”
顾韬晦一点都不客气地说:“少跟我说大话,不是还有博采众家之长,触类旁通的说法吗?”
一真道长没好气地道:“那也是跟自己所学相类啊,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偏要扯到一起,走入歧途怎么办?”
顾韬晦翻个白眼,就知道这个牛鼻子说话不靠谱,想从他嘴里撬点东西出来,难于登天。
于是也不绕弯子,直接问他自己最想了解的事情:“听说端木家入赘的柳先煦经常去你那里研究道术?”
一真道长被他不按常理出牌有点措手不及,说:“这个你也知道?想干嘛?”
顾韬晦说:“你不要以为我这次去雅川就只待在春阳观吧?柳家情况我也大致了解,我想知道柳老三入赘端木家的真相。”
一真道长叹一声气,说:“何苦去翻人家的伤疤,这么多年了,他好不容易看开这一切。”
顾韬晦说:“难道不想沉冤昭雪?不想作恶的人得到惩罚?云淡风轻,也只是不得已吧?”
一真道长考虑了很久,才点头道:“也罢,总要解决的,你这次抓住这条线索,也是缘分。我找个时间坐下来喝个茶吧,在我们道观里。”
顾韬晦这才拿出藏好的雪花果泥,先给崔一真打尖,崔一真恨恨地看他一眼,说道:“你这个势利守财奴。”
顾韬晦不理他,兀自想着心事。
再说皇宫内的日常活动,各房的晨昏定省是不可少的。像懿贵人这样新入宫的,每天要跟太后、皇后以及各位皇妃请安,一通走下来,也还是挺劳神费力的。
今天,淑妃多留了一下她在景昳宫。
其实也是临时起意,看见淑妃今天穿的是一身鹅黄鲛绡纱,触动了心事,就多聊了一下。
淑妃笑问:“前不久你身体一直不好,现在调养得怎么样了?”
懿贵人不明其意,但恭敬总没错的,于是恭身回答:“让娘娘担心了,臣妾之前饮食不太正常,月信也乱,还在吃太医开的药方,不过身体已经无碍了。”
淑妃听了淡淡地道:“也是吉人自有天相,宫里有一些不干净的地方,你需留意不要碰着了。”
懿贵人答应下来。
淑妃又问:“这身鲛绡纱是内库的藏品吧?”
懿贵人答道:“是的,陛下怜臣妾最近身体老是不妥当,又值盛夏,遂赏了一匹鲛绡纱,让做衣裳,今儿下上身,请娘娘看一下效果怎样?”
淑妃说:“人年轻,穿什么都好看,既是陛下恩典,你当小心伺候。说起来,陛下多久没宿飨宁宫了?”
懿贵人脸色微红,努力平复心情,回答道:“陛下怜惜臣妾身子不好,确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但前儿个才打发人送了血燕过来,让每天熬着吃,也是天大的恩典了。”
淑妃点点头,说:“陛下体恤你,当知恩图报,努力为陛下诞下子嗣,以充盈皇帝子孙。”
懿贵人只得点头。淑妃平时对人淡淡的,没有多说一个字,今天倒是奇怪,说了一通大道理。
接着淑妃又道:“我平时身体懒怠,很少接触外界,每日就守着景昳宫,你若无事,也多过来跟我说说话,消解一下酷暑的长昼。”
懿贵人点头称谢,说:“正好有一些针线上的问题想讨娘娘的主意,听说娘娘的针线活极好,那臣妾就先谢过娘娘了。”
淑妃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久没提过针线,手都变笨了。不过我看你这身褶裥裙做工就很好,针脚细密,藏于暗处,整条裙子浑身天成,怕是老人才做得出来了。”
懿贵人抿嘴笑道:“娘娘好眼力,臣妾就是怕辜负了这样一匹纱料,专门询问了谁敢揽这个活儿,才委托他们去做的。现在看,也不负他们的用心了。”
淑妃抬起手,叫着懿贵人说:“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于是懿贵人依言起身,靠近淑妃。然后淑妃撩起裙摆,摩挲良久,然后才抬眼说道:“也罢,这针线水准极高了,做到这份上,很不错了。多少年了,宫里估计都忘了这匹鲛绡纱,当年还是苏腊国进贡的。我印象中进了五匹,如今这是最后一匹了。”
懿贵人不知还有这历史,但她按捺住好奇心,并未追问。
淑妃感叹了一番之后,就让懿贵人退下了。
然后就靠在香妃榻上愣怔不语,这时景昳宫的大宫女留岚上前劝慰道:“娘娘也不要太过伤神,这都多少年的事了,老是想着对身子也不好。”
淑妃就叹了一口气,说:“我要再不想,只怕就没人想了。不过,近两年每每想起从前的事,竟再也不会心乱,感觉就像从未出现过,只是话本中的一段故事一样。”
留岚说道:“那就是天意了,怕娘娘思虑太过,伤到身子,才这样安排的。”
这时外面小宫女传话说二皇子来给娘娘请安,淑妃赶紧整饬了一下衣服,叫他快些进来。
二皇子进来后,先给淑妃行了一个大礼,才进到跟前来与淑妃闲聊。
淑妃问:“皇子妃身体调养得怎么样了?”
二皇子妃最近刚小产,正在精心调治,二皇子目前已有一位庶子,也正焦躁着子息的问题。
见母妃问起,遂答道:“身体还好,吃药调理,但未伤及根本,应该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淑妃关心地问:“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虽然小产是常事,但别弄成习惯性小产了。”
二皇子说:“这个女人家的事,我也不太懂,岳母最近一直在府上照顾,应该无大碍吧。”
又说:“今儿来跟母妃请安,还有一事,也想请母妃最近多上点心。”
淑妃说道:“有什么事你就说,我们母子也不用这么客气。”
二皇子就道:“懿贵人身上久无动静,还望母妃关心一二。”
淑妃沉思了一下,才说:“也巧了,今天懿贵人来跟我请安,我就多留她说了一会话,还让她以后多到景昳宫来,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待会就打发人给她送一些阿胶过去。”
二皇子说:“云贵人遗下一子,被皇后留着抚养,虽然失了亲母,但反而因祸得福。懿贵人本来最被看好,但阴差阳错被云贵人算计,才失了先手。现在最关键的是让懿贵人尽快有子嗣,也不枉我们当初设计一场。”
淑妃点点头,说:“这事最终还是要落脚在陛下身上,也罢,我就推动一下吧。”
娘俩又说了一会闲话,淑妃一向对二皇子在外的交往不关心,她只是担心二皇子的安全,毕竟想着那个位子,就一定会挡住别人的路,算是立于危墙之下了。但这个世界上,富贵王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有时候,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再加上,二皇子一向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自己做娘的,不能帮扶也就罢了,万万不可拖他的后腿。
想到这里,淑妃再叹一声,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情,是不是自己也不至于如此消极?
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吧?想到这里,她对留岚说:“去跟御膳房说一声,今天晚餐备一桌素席。然后问下舒公公,能不能让陛下到景昳宫来一趟?”
留岚答应了自去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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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鲛绡凉初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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