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宇整个人几乎都是摇摇欲坠，他捂着脸坐在地上，眼泪倾泻而出。

    景阳望着他，心里涌上一阵阵难过。

    她和赫连宇认识十多年，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颓废过。

    身为大司马赫连家的孩子，他家世显赫，相貌出众，性格大方，在小月城甚至整个北羌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

    他长在马背上，骑马射箭御鹰样样精通，最是洒脱开怀纵横天地。

    景阳还记得，赫连宇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像大成霍衍那样威震四海的大将军。

    他也一直敬重自己的父亲。

    可没想到，引以为傲的父亲却是卖国求荣之辈。

    景阳明白赫连宇的心情，纵然他们现在是北羌人，可自己从小接受的教养让他无法接受和容忍这样的事。

    她垂下眼帘，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问道，“那你想去大成做什么？”

    赫连宇眼神空洞，抹了把脸，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原本在去大成之前，父亲拍着他的肩慈爱又语重心长地说过，

    “待你此次回来就安排你去军中。”

    他为此兴奋了许久，以为自己的梦想就要触手可及了。

    所以这次去大成，他也玩得尽兴。

    却没想到，回来之后就面临了这样的场面。

    ……

    这些日子里，他总是在问自己他该怎么办。

    从前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在马背上成就一番大事业。

    可这些他引以为傲的东西，都是他父亲带给她的。

    现在他骑着马，就会想到自己的父亲靠着出卖和背叛换来了现在的荣华富贵和权势滔天。

    他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继续享受着这样的“荣耀”吗？

    他若是北羌的子民，那就该为北羌而战。

    但现在算什么呢？

    若还留在北羌，挥剑相向的，会是他父亲的家人和同胞……

    若是去大成，他又以什么身份？

    景阳抿了抿唇，心疼地看着他，半晌，她想到什么道，

    “要不……你去凉州城？”

    赫连宇转头看了她一眼，“凉州城？”

    景阳点点头，“不是说霍衍大将军就在凉州城吗？你既然不知道该去找谁，要不要试着去找找他？”

    毕竟这样算起来，霍衍算是赫连宇的堂兄长。

    而且霍衍是赫连宇自小崇拜的人物。

    “可是……”赫连宇有些心动，但脸上又划过难堪，“他会愿意见我吗？”

    赫连宇最怕面对的的就是霍家人，他现在想到那日霍二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就觉得难受到窒息。

    他崇拜霍衍，更是知道疾风谷霍家军全灭的惨剧。

    而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父亲……

    霍家人必定会恨他父亲，也会恨他。

    霍衍或许不仅不会愿意见他，甚至会想要杀了他，或者拿他做人质……

    景阳席地而坐，抱着双腿，握了握赫连宇的手。

    掌心冰凉。

    “在大成时，你同慕声公子问过霍衍大将军的事，你还记得他怎么说的吗？”景阳问。

    赫连宇想到自己那时和元慕声的对话，不由得手攥紧了些。

    “慕声兄说，霍大将军是个极好的人……”

    景阳拍了拍他的肩，想给他一些支撑，“赫连宇，这不是你的错，你若现在没法再在小月城待下去，出去散散心也好……”

    “实在不行，你再去找慕声公子，你与他志趣相投，他或许能开解你。”

    景阳相信，元慕声定然不会迁怒于赫连宇。

    ……

    朝园里。

    元昭被关在这好些日子了，每日多塔都会雷打不动来陪她用晚膳。

    他偶尔与她说些什么，也不管她听不听或者回不回答。

    他似乎很好脾气，可只要想到那日他在暗室里的模样，元昭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沉默是最好的应对。

    这日午后，清芷过来告诉她魏少卿已经死了。

    本以为元昭又不会给什么反应，但破天荒地，元昭开口道，

    “带我去看看。”

    清芷很是惊喜，要知道，这些日子来她伺候王妃，王妃开口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都把自己关在这屋里。

    今日主动提出要出门，虽然是去看尸体，但王妃愿意出门就是好迹象。

    于是她扶起元昭，带着她走到了暗室的门口。

    清芷倒是很贴心，没让元昭进去，吩咐了鹰卫的人将尸体抬出来。

    两个黑衣人很快从暗室里抬出来一个裹着黑布的人。

    清芷一抬手，其中一个黑衣人掀开了黑布的一角。

    黑布下露出魏少卿已经惨白惨白的脸。

    魏少卿死了，元昭心里早已没有波澜。

    原本在魏少卿和白如月流放的路上，她就想要结果他们的性命的。

    只是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会发展成这样。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摆了摆手离开了。

    清芷跟上她问道，“王妃想去哪？”

    元昭看向头顶的天，天高云淡，风朗气清。

    “去吹吹风。”

    她们去了来这第一日多塔带她来的最高处。

    元昭在亭中坐下来往下望，倒像真的来欣赏风景般。

    清芷安静站在她身后，她原本以为元昭会想家，望向大成的方向。

    但元昭看的是相反的方向，那里，是北羌的都城——小月城。

    良久，她淡淡开口，叫了“清芷”的名字。

    清芷很意外地应了一声，“奴婢在，王妃有什么吩咐？”

    “和我讲讲……”元昭顿了顿，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你们王上……”

    清芷是多塔专门选来照顾元昭的，自然对元昭的来历很清楚。

    这些日子里，也大概看明白了王上和这位“准”王妃的情况。

    简单说来，就是强制爱。

    王上将王妃从大成掳来，不由分说就关在了这朝园里，派了一整个队的鹰卫全盘守卫。

    从一开始就对朝园上下吩咐得清楚明白，元昭就是王妃。

    所有人只能称呼她为“王妃”。

    可清芷看得出来，这位“王妃”对王上并无感情。

    但她也做不了什么，王上是她的主子，她只能服从王上的命令。

    这些日子来，元昭每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几乎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王上也不在意她的冷漠。

    今日实在是一反常态。

    于是清芷斟酌片刻，“王妃想听什么？”

    元昭转头望了她一眼，眼神透彻直视着她，一下让清芷觉得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

    坐在那的人轻笑一声，这是清芷第一次见元昭笑。

    她知道元昭的美，从第一面见到时就被惊艳过。

    可这些日子，她那张脸上都如死水一般。

    而现在，哪怕只是讥笑，却也让那张艳绝万物的脸生动起来。

    清芷蓦地有些隐隐明白，为何王上就算要强来也要把王妃带回来。

    “他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元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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