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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鱼二吃

    刑部天牢

    尽管苏旭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你快走吧。你不该来。”

    可丁牢头黑着面孔再三催促柳溶月赶紧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心如刀绞。

    苏旭不想柳溶月呆在天牢,又舍不得她离开自己,于是左手作势要她回去,右手轻拉着她的下摆,满眼都是恋恋不舍。

    柳溶月含着热泪说过两天再来瞧他,苏旭用力摇头叫她别来看自己受罪。

    今日之前,他不觉得自己对她如此难以割舍;此刻之后,他瞧着她的模样都觉得刻骨锥心。

    柳溶月离开的时候,苏旭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她的名字真没取错!那月白身影娟娟秀秀地走在漆黑脏污的天牢甬道上,真像一道射入泥沼的溶溶月光……

    那一瞬苏旭真想把柳溶月叫住,他想求她回来,他想再抚摸一下她的长发,他想再亲吻一次她的手指,他想告诉她认识她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儿了!

    可是苏旭忍住了,他没有叫她回来,他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她了。他不想让她以后想起今天都是撕心裂肺。

    也许月儿会很快改嫁,也许她能在新家过得很好,他瞧出来沈彦玉这回是有些真心的。

    眼见着柳溶月窈窕的身影走出了甬道、走出了天牢、走出了他模糊的视野,苏旭的热泪汩汩而下。苏旭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猛不丁给打得死去活来还要和心上人生离死别,他怎么还能心平气和?

    反正都在天牢了,反正也要死了,他还要脸干嘛?

    苏旭倚在天牢深处,将头藏在臂弯狠狠哭了出来。

    去年之前,苏旭极少哭泣,他觉得没本事的娘们儿才哭哭啼啼,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自从跟柳溶月换过魂魄,他呼天不应叫地不灵,还时常让柳溶月气得三尸神暴跳,咧着大嘴嚎啕一番也非绝无仅有。

    但是变回男人,他就不再哭了。

    所以就算在三法司被打得死去活来,他也只是义愤填膺外加满腔不服!

    这天的苏旭哭得泪眼朦胧,哭得肝肠寸断。

    小苏相公这哭声里有即将屈死的自伤自怜,有别离爱侣的难舍难分,有永诀父母的满心愧疚,还有对身遭陷害的悲愤难平。

    苏旭想起来无数典故;想起来许多诗文;他想到了屈原卓绝一世,想到了岳飞含恨而终,想到了杨妃泪别玄宗,百忙之中还替柳溶月设想了一下儿他死之后,她夜雨闻铃……

    小苏相公前半辈子书真没白念,这会儿给他支笔,他能倚马千言写好几本儿《怀沙赋》!

    那天,苏旭靠在天牢栅栏上哭得声情并茂、哭得浮想联翩、他脑中此刻文辞俱美、他胸中如今哀怨难平。

    要不是他发现有两道黢黑身影,手里举着什么吓人的东西,慢慢地朝自己偷摸过来,他能哭到腊月三十儿。

    苏旭擦把眼泪往前看去,他就见丁牢头带着个身穿披风的男子一步步向自己逼迫过来。

    苏旭吓得都没脉了,他双手交错向后倒爬:“你……你们要干什么?!”

    他想过秦王会在狱中将他灭口,他没想到他们现在就要做了自己!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让柳溶月进来探监?难道他们收钱是成全自己见家人最后一面?

    别啊!早知道这样,我就跟柳溶月实说我顶着她的脑袋暴打过沈彦玉大耳刮子了!

    苏旭想过无数次自己是如何死法,他没想到自己让蒙古大夫瞎治活活疼死的。

    他让丁牢头铁钳似的胳膊牢牢抓住双臂,不由分说按在地上。

    丁牢头从来横眉立目,以至如今想笑都是面目狰狞。

    苏旭就见丁牢头对着自己龇牙一乐:“小苏相公,莫慌!你家小娘子心疼人。她花了大价钱,让我们替你治伤看病。你的腿断了,要是不好好把骨头正了,后半辈子你就瘸了!虽然您也未必有后半辈子了吧,但是既然夫人花钱了,咱就得给您治。这不?我给你找来了跌打大夫,专门儿给你治腿的!”

    苏旭骇然看着那个戴着兜帽的奇怪男子,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他定睛再看,那个被称作跌打大夫之人居然满手渍泥!

    苏旭魂飞魄散!便是丹画的二叔是个杀猪的屠户,听说都是衣着干净、围裙雪白!

    苏旭心中无声呐喊:柳溶月!!!你个败家子儿!!!花钱找大夫都不找个像样儿的吗?!!

    他用力挣扎:“不!不!不!不用了!我家娘子从小儿就爱瞎花钱!你们千万别听她的!”

    丁牢头死死压着苏旭,用力摇头:“不行!狱神爷爷在上头看着呢,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我收了你娘子的银子,自然要替你治伤。”

    说到这里,丁牢头忽然变脸,他厉声呵斥:“老实点儿!不许动!”

    断了双腿、浑身是伤的苏旭如何挣扎得过膀大腰圆的丁牢头?他顷刻就给死死压住动弹不得。苏旭刚要再说什么,已有块臭烘烘的破布团子不由分说地塞入嘴里。

    那破布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织就,苏旭品着这玩意儿比诗素在厨房的抹布还要重口!他只含着就干呕要吐。

    丁牢头趁他分心,对着身后穿着黑斗篷的大夫一努嘴,那人不由分说从包袱里拿出来四根满是污渍的短棍,然后伸出铁通条似的大手,用力朝苏旭的断骨处捋了过去。

    那一瞬间,苏旭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活活疼死!他长声惨叫,震得天牢的房梁土都掉下来不少。旁边监牢的犯人听了这边儿的动静,各个儿噤若寒蝉,寻思着那厢人犯居然在牢里还要提审熬刑。

    丁牢头嘟囔一句:“挺好!不错!看不出你个白面书生倒挺能叫唤!”

    幸好正骨大夫倒也手脚利索,他迅速地将苏旭的断骨归位,然后飞快地将短棍在苏旭的骨断处固定绑好。弄完这些,这人叉腰看看几乎晕去的苏旭,他决定不能白收人家老婆那么多银子。有买有送,生意长久!大夫随手打开包袱,从一个罐子里挖出来些黏糊糊、臭烘烘的膏药,然后不由分说扒下来苏旭的裤子,浓涂厚抹在他刑伤之处。

    腿痛钻心的苏旭两手乱刨、涕泪满脸,“呜呜”乱叫,他心头满是悲凉:别!不行!不许扒我裤子!爷这辈子三贞九烈!啊!!!柳溶月你搁哪儿找的这帮土匪?!咦?!你给我抹的是什么东西啊?呸!诗素腌馊了的酸菜都比这好闻些!

    搞好之后,跌打大夫拍拍双手:“行啦!牢头,只要不再把他拉出去接着大刑伺候。他的命跟他的腿就算都保住了……”

    苏旭听了这话心头憋屈:柳溶月你花这冤钱干嘛!给我治伤有什么用?我还能活几天啊?

    紧接着,他就觉得跌打大夫从自己嘴里抽出破布,还贴心地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眼泪鼻涕。

    丁牢头蹲下身子看看让大夫治到面无人色的苏旭,他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小苏相公,我知道您是官家公子,从小没经过如此恶治。可这里是天牢,哪天不扔出去两个死倒儿?有这个治法儿就不错了。您听听这牢房之内,处处都是凄楚惨叫,那起犯人想吃这个苦还没这个福呢。”

    然后,苏旭就听丁牢头说了句更扎心的话:“您就好好儿活着吧。为了给您治伤、为了让您在天牢过的舒坦一些,您家小娘子又花了五百两银子。小苏相公您现在可是我们大伙儿的财神爷。就这几天少夫人塞给我们的银子算啊,您的身价儿都够买一百亩地了。”

    苏旭本来就气虚身弱、痛到哆嗦,听了这话更加急怒攻心外加头晕眼花。

    可怜穷官儿家的儿子、会过日子二十多年的苏探花一口气没上来,活活疼死过去了。

    丁牢头顷刻傻眼:“不是,这怎么治不好还给人家治死了?”

    跌打大夫连忙探探苏旭的鼻息、再摸摸他的脉搏:“不妨,不妨。我看小苏相公这八成是财迷心窍、为钱晕厥。”

    丁牢头松一口气:“那就不关咱的事儿了……”

    那日,关在天牢另一头儿的吴旺发唉声叹气地对秦王府派来的内应说道:“谁能想到,这姓苏的小白脸儿竟然如此硬气?在牢里折磨受到这等份儿上,居然还是不肯吐口儿。屈打成招四个字在他这里便似行不通似的。”

    传话的也跟着点头:“毕竟不能直接打死。可恨王爷竟白使了银子打点牢头。”

    躲在角落处偷听的丁牢头与那跌打大夫相视一笑。

    丁牢头随手递了一张银票过去,他志得意满:“老五,这事儿你可别说出去啊。”

    那个被称作老五的家伙将头上兜帽一掀,露出个天牢禁子的打扮。

    他笑嘻嘻地说:“丁牢头,要说两头儿赚钱,您可是天下第一。”

    丁牢头“切”了一声:“这么多年了,跟着我混哪回让你们吃亏?如何?那小苏相公的伤没关系了吧?”

    老五满脸坏笑:“自然无妨。他的腿就是我夹断的。白天打人,晚上治伤。一鱼二吃是祖传的手艺。经我这么一治,他就是秋后问斩也能指着自己双腿走上法场。他要跛了您到时候扣我月钱!”

    丁牢头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行吧。这是苏少奶奶额外赏你的。好好儿当差去吧。”

    当苏旭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身上松快了许多,伤口虽然还是隐隐作痛,但已经无那种溃烂灼烧之感。咳嗽了两声,他发现身上居然还盖了床棉被。

    苏旭怏怏地想:柳溶月,你为个要死的人值得下这血本儿么?傻姑娘,你还得留着嫁妆过后半辈子呢。

    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的动静儿,苏旭看丁牢头抱着个罐子向自己走来。

    打开牢门,丁牢头将苏旭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禁呵呵一笑:“行啊!精神多了!那大夫最擅棍棒红伤。他即说你的命保住了,那就是保住了。”

    苏旭惨然苦笑:“牢头您说笑了,苏旭身陷囹圄,自忖死罪,只怕这条命……早晚是保不住的……我娘子不该花这冤钱……你们也是多余救我……”

    丁牢头懒得理他:“刚炖出来的肥鸡,香得很!你好歹吃点儿攒些精神。”

    苏旭心头郁结,没有胃口,他虚虚一推:“吃不下。”

    丁牢头有些可惜:“这炖鸡值一两银子,你不吃我也不退钱。”

    苏旭立刻脸色大变:“劳驾您扶我起来尝尝!”

    靠坐在稻草垛上,苏旭捧着罐子慢慢咀嚼鸡肉。肥鸡炖得喷香软烂、咸淡适中,里面还有参片滋补,果然很合他口味。他熟悉这个味道,他做女子身体不适的时候,有个人曾经百忙里为他做过这个。

    再吃两口,苏旭抬起头来:“丁牢头,你骗我。这肥鸡分明是我娘子亲手炖的。哪里是她一两银子同你买的?”

    丁牢头“嘿”了一声:“你这舌头倒是很灵,不过你娘子嘱咐我了,若不这么说,料你不肯吃。不是我说,你家小娘子是个人才,果然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苏旭黯然叹息:“将死之人不值她如此劳神。”

    丁牢头今日倒似有空,他一屁股坐在了苏旭身边,从怀里掏出个小小酒壶自顾吮了一口:“苏相公啊!牢头我呢,在刑部混事儿也十来年了。这些年我冷眼看着,死死活活、起起落落,如山铁案也不知道翻了多少?你年纪轻轻,又娶了如此坚贞贤惠的老婆,何必这样自暴自弃?你的案子还没判决,万里有一呢!”说着,他将手中酒壶递给苏旭:“喝点儿,暖和暖和,解解身上的疼。”

    苏旭接过酒壶,小抿了一口。

    他重伤得治,身子略好,心思也渐渐清明了起来:“丁牢头,我入狱十来日,从未见你对我有什么照顾,怎么今天有空儿和我闲聊?我娘子给你银子总不会含着这一项吧?”

    丁牢头尴尬一笑:“小苏相公也是个聪明人儿。我今日便实在告诉你吧,其实咱俩也算有些渊源,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问你,你可知道你头一任岳父林侍郎是为什么发配边疆?”

    苏旭一愣,没想到还有人会提起这些旧事,他略想了想:“听说是贪墨结党。”

    丁牢头一乐:“你可知他与谁结党?贪墨了何方工程?”

    苏旭摇头:“那时候我还小,爹娘没和我细说这些。”

    丁牢头一拍胸脯,满脸得意:“我告诉你吧!林侍郎就是跟我家结党!贪墨的便是修大牢的银子!我二叔儿曾经做过刑部侍郎!当初他俩一块儿贪的!”

    苏旭闻听此言、抬头四顾,看看这撒气漏风、内室冰冻的刑部大牢,他这辈子头回觉得自己头任老丈人判得丁点儿不冤,充军发配都算便宜他了。

    丁牢头也是无限感慨:“你说本朝无官不贪,他俩贪点儿就贪点儿,谁能说什么?谁知道他俩贪得无厌啊!用了那么多糟石朽木,结果修塌了天牢。这才双双罢官丢职、发配边陲,连累着我当年好端端一个清吏司小主事也给就地免官,眼看着大好前程化为乌有,为混口饭吃才到这里当了牢子。唉,虽说也不少挣吧。但是此生终究意难平啊……”

    丁牢头这话说的……苏旭都不知道如何接茬儿……

    他只好低头再闷口儿酒。

    丁牢头一把抢过酒壶:“好好喝你的鸡汤!喝我的酒你还来劲了!”说着,他叹了口气:“自然,我知道您爹苏尚书是这朝里少有的清官。你呢,官声也算不错。听说今年发水,要不是你亲上大堤,京城就淹了。不瞒你说,小苏大人,自从你给关入刑部大牢,真有不少宛平百姓抹着眼泪来给你送吃送喝。可见你是个难得的好官。不过那些吃喝儿都让我们私自昧下,没人告诉你罢了。”

    苏旭暗道一声:惭愧。这都是柳大人为我挣下的名声。不是!你们也太不要脸了吧?老乡给我送饭你们也贪!

    丁牢头继续说道:“我也不瞒你说。秦王爷是给了我们赏赐的,让我们在牢里将你磋磨至死,这案也就平了。得亏我们好说歹说,力劝王爷还是把您明正典刑了比较解恨,您才不至于横死在这儿。秦王爷现在一门心思就想着过了年剐了您过瘾。所以小苏大人,您把心放肚子里,起码腊月您没事儿。”

    苏旭脸色大变:“竟然判我去受剐刑么?那你还不如让我横死牢里呢!”

    丁牢头打个哈哈:“一日不上法场,一日就有变数。要死这路事儿,您着什么急?便是真要剐了您,到时候您让少夫人打点打点刽子手,也能给个痛快。”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您想不到吧?您前老丈人林侍郎跟我二叔要回来了。您这官司,我看备不住还有变化!”

    苏旭心中恚怒:你们这是琢磨柳溶月的银子到无所不用其极啊!

    不过他现在已经完全糊涂了:“林侍郎有望回京?他就算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丁牢头神色凝重:“去年这会儿离京的两淮盐运使柳大人,就是您现在的老丈人,他不是授命去查私盐大案吗?有着落了!得亏有林侍郎跟我二叔出首作证,这才当场逮住了一个私盐大贩。”

    丁牢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说那贼子姓宋,曾经在秦王府当过长史……”

    苏旭心中一突:“怪不得殷山上不曾寻到宋长史的尸体,原来是避去了两淮!”

    丁牢头有些不屑:“小苏相公,你和你夫人今天说话儿,我听了个七七八八。你也忒老实了。竟然没教她怎么为你翻案?”

    苏旭垂头装傻,他心道:我俩说什么能让你全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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