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足雕塑坊,雕塑坊里奇形怪状的假人依然站在各处,可是这次却没有之前的阴森恐怖,那些白花花的石膏反而多了一抹凄凉的色彩。
警力不够,就连头上缠着纱布的欧阳和欧曼都来到现场帮忙。
欧阳轻声安慰着老人家:“我们找了整整一晚,没有其他好办法,只能一个一个砸开看……可惜还是没找到您女儿藏在哪里……你先别难过,也许……还有可能……您女儿还活着,毕竟没找到尸体就不能下死亡结论,就还有希望。”
老曹看着雕塑坊里的警察们进进出出,有的搬运石膏假人,有的用铁錾子一点一点砸开石膏,有的蹲在地上刨石膏……整座石膏坊里都充斥着“叮叮当当”的响声,满地堆满了石膏块,警察们的脸上、身上、手上沾满了石膏粉末。
他的女儿安静地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他笑,正如从前那样像花一样笑着。
“爸,我考上好大学了!我以后一定能出人头地!当大画家!挣好多好多钱!然后我们就回家!你种花我画画!我带你去全世界到处旅游!把家里的土房子都盖成小别墅!给妈妈买个最好的墓地!让村里人再也不敢看不起我们!”
老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孩子们别忙活了……我知道她就在这儿……我看见她了……她已经死了……只有我能找到她……”
说着,老曹一边老泪纵横,一边越过人群往后面的房间走去。
推开那扇白门,一座石膏假人正静静地站在窗前。
“女儿……女儿啊!!!”
老曹情绪崩溃地大喊大叫,朝石膏假人扑过去。
老人凄惨的哭喊声让在场的人无不心酸。
雕塑坊里专门有一间空房用来堆放画画的颜料。
刘思睿为了节省成本,专门从黑厂低价批发来一大堆劣质颜料,那种颜料里除了超标的甲醛之外,还有很多对人体有害的化学成分。
曹依依为了帮他画画还债没日没夜地跟那些劣质颜料待在一起,手都画烂了,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可是他连桶正规的颜料都不舍得给她买。
中毒之后产生幻觉的曹依依都看到了些什么呢?她一个女孩子深夜待在空荡荡的雕塑坊里会不会害怕?
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当初的梦想?还是在想等画卖出去之后,帮心上人还完账,然后刘思睿就会娶她?
在这座充满罪恶和毒气的雕塑坊里,正常人都会变得不正常。就像李为现在,他竟然看到那具石膏假人哭了,从那双逼真的眼睛里流下两行血泪……
可这次不是幻觉,不只是他一个人看到这诡异惊悚的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
法医解释说,是石膏里腐烂的尸体渗出尸水,尸水把外层的石膏浸透,顺着假人的眼角流了下来。
褐色的尸水流在白花花的石膏上,看起来像极了血泪。
警察把老曹拉开回避,法医组上前把石膏小心清走,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呈现在众人眼前。
曹依依面目全非的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很大,跟那天晚上李为看到的“鬼画”里的女人一模一样。
周以:“师哥,我们现在去哪儿?去审高振羽吗?他还是没说出同伙都有哪些人。”
欧曼心直口快:“那还用得着他交待吗?这不明摆着的,六个人,其中一个高振羽,一个方姌,一个邹祥,剩下的……不是方姌的小男友就是刘思睿的前女友,就在他俩的交往对象中找呗!”
“证据,”李为平静道:“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缺乏证据,警察不能凭感觉抓人,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跟嫌疑人挂上钩,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事情是他干的,那也只能是猜测,不能抓他,毕竟「疑罪从无」。”
欧阳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合着我们白忙活半天什么证据也没找到,我这一顿打白挨了?”
李为:“也不是,你被打一顿还是有价值的,至少高振羽的故意伤害罪逃不脱了。如果他真的是刘思睿死亡案的知情者,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其他凶手逍遥法外,而他一个人受罪。他那种人最在乎公平和命运了,他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也不会让其他人逃脱。”
赵西安:“那我们就干巴巴地等着看他「狗咬狗」?”
李为摇了摇头,看向那条幽长的走廊。
“我们绝不能等,没有证据我们就去找证据。”
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走廊两侧的房间,周以嫌累,第一个尥蹶子:“师哥,这些房间我们不是都搜过了吗?什么也没有。”
赵西安也疑惑:“对啊,尸体都找到了,老大你还想找什么?”
“手机,”李为眼眸一沉:“曹依依的手机至今没有找到,要是能找到的话,手机里应该有非常重要的证据。”
欧曼:“可是上次都找过了,就几天前,房间里的东西也不会变。总不会有人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又把曹依依的手机放进去吧?”
赵西安拍了拍周以的肩,损友出损招:“那只能靠我们的周大仙儿了!你再发一次神通,看看曹依依的手机到底在哪儿?也免得我们费力找。”
周以无语:“我免费了?你就图省事,要把我的十年供出去?”
赵西安戏谑道:“你上次不是还要发大招帮欧曼找平安符吗?那不是十年?追女朋友你能豁得出去,怎么办正事就不舍得了?你可是个警察!老大都随时准备为国捐躯,你少活十年怎么了?”
两人争吵起来,李为撇下他们自己走进一间房里找。
欧阳和欧曼对视一眼,也认命地开始搜寻房间。
欧曼说的没错,几天过去,房间里的东西没有丝毫变化,就连家具上落下的灰尘都跟上次一样。
李为仔细检查过每一处,忽然,他的目光停住,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在桌子的边缘,有三根手指印!
他很确定上次是没有的!
那就说明,在他们上次检查之后的确有人再次来过这里。
可是画廊和雕塑坊作为案子重要的发生地,早在一开始就封住了出口,拉起警示线,钥匙只有警察才有,其他人是不可能进来的。
如果那人不是事后来的,那就是……
他早就藏在屋里了。
可以想象,当几天前他们检查每间屋子的时候,有个人一直隐藏在暗处看着他们。
会在凶案发生后返回犯罪现场的人,除了警察,就只剩下凶手和知情者。
他会是谁呢?
李为把赵西安等人叫到这间房里,周以采集指纹,其他人在房间里仔细寻找蛛丝马迹。
欧阳趴在地上检查床下,好在这次床底下没有人躲在那儿。可是在不起眼的位置里,欧阳发现了些许粉末。
是红泥,还有股塑胶鞋底的味道。
鞋底的泥怎么会在床底下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藏在床下!鞋底缝隙里的泥不小心遗留在现场。
他为什么要藏?
因为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他不得不暂时躲到床下。
很有可能还在床下等了很久,因为外面对他存在威胁的事物还没离开。
另一边,欧曼发现地毯上的毛有问题。
大部分的绒毛都是立着的,只有两行绒毛偏朝一个方向。
欧曼顺着绒毛慢慢找过去,绒毛的尽头是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柜子。
柜子是实木的,通体用黑油漆刷了个遍,做旧的风格很像上了年头的老衣柜。
它安静地等在角落里,丝毫不引人注目,要不是仔细看真的很难留意到装修如此豪华的房间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件“老古董”,看上去跟周围的风格极其不搭。
欧曼鬼使神差地握住把手,这个诡异的柜子好像有种魔力,引诱人去打开柜门。
脑海里闪过无数鬼片里的恐怖场景,谁也想不到柜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也许一打开,柜子里的尸体就会掉出来,或者有一个苍白的鬼娃娃正坐在里面看着你微笑……
欧曼松了手,不敢开了。
“周以,你过来看看这个!”
周以和赵西安闻声赶来,也觉得这个柜子放在这儿很奇怪。
赵西安退后一步:“这怎么看怎么都像里面有尸体的样子,我胆小,你们开吧。”
欧曼扯了扯周以的袖子:“你不是有阴阳眼吗?你先看看里面是什么,安全的话再打开。”
周以笑道:“我是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脏东西,可我又不会「透视」,我要真有那技能就好了!”
说着,周以的眼珠子缓缓往欧曼身上打量,被欧曼一把推开。
周以握住柜门把手,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不是,我也怕啊!谁能知道这里面是什么鬼东西?我怕一打开,这一辈子都会做噩梦!”
“窝囊废!”欧曼骂道,转头把欧阳叫过来。
欧阳抓住把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拉开柜门。
几人看都不敢往柜子里看一眼就瞬间跑出三米多远。
李为无语地摇了摇头,朝吓得抱在一起的几个大男人屁股上一人踹了一脚。
几人慢慢回过头,柜子里也刷了黑油漆,一片昏暗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尸体,只有一个布娃娃坐在里面。
欧曼:“这也挺吓人的,为什么要把娃娃放在黑漆漆的柜子里?一打开门有个布娃娃不害怕吗?布娃娃要是不见了那更吓人。”
赵西安:“我想到了「hello Kitty藏尸案」,凶手就是把受害者的头颅藏进了布娃娃里,这个布娃娃里不会也有……”
欧曼捶了赵西安一拳,骂道:“别说了!有本事你去把娃娃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拆就拆,谁让咱老赵胆子大呢!”赵西安受不住激将法,几步上前把布娃娃撕开。
漫天飞舞的棉絮中,布娃娃身体里真的藏了东西!
不是人头,而是一个手机和一张叠了好几层的旧报纸。
手机完好无损,可是开不了机。
李为展开报纸,报纸已经泛黄易碎,发行日期是三十年前。
这张报纸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谁会把三十年前的报纸保存下来藏进布娃娃肚子里?
那个人到底想告诉警察什么?
几人回到京北刑侦组,正好曹依依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死亡时间是在半个月前,正是她失踪的那段时间,死亡原因和高振羽的证词一致。
欧曼:“曹爸爸呢?”
王蓝平:“他在局里哭了一天,眼睛都快哭瞎了。法医组做完尸检他就把女儿的尸体带回去了。”
欧曼同情道:“好可怜,费尽心血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女儿就这么没了……”
这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人,跟王蓝平说高振羽松口了,他交待参与杀害刘思睿的凶手一共有十个人,方姌和她爸都有份。
赵西安:“不是十个人吗?算上高振羽也才三个人,不够数啊。”
周以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的话能信吗?十个人?这不是杀人了,这是开派对吧!”
王蓝平:“他的供词确实有待商榷,毕竟我们调查现场后只发现六个人的足迹。”
欧阳:“不管怎么说现在总算有人证了!现在能抓人了吗队长!”
李为看到欧阳眼睛里闪出激动的光芒,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然后点了头。
傍晚,方姌和她爸爸方国龙被传唤至警局单独接受审问。
警察:“你跟受害人刘思睿是什么关系?”
方姌:“前男友。”
方教授:“师徒。”
“八天前的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也就是刘思睿被害的时候,你在哪里?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按道理来说忽然被问到一周之前的事应该想不起来或者多想几分钟,可这父女二人却仿佛记忆犹新。
方姌:“那天晚上九点半我跟男朋友去看电影了,有票根和电影院的监控为证。”
警察:“看完电影之后呢?你去了哪里?”
“我们去逛街了,那天晚上市中心举办冰雕节,我们边逛街边走过去,一直玩到天亮。手机上有当晚的消费记录,还有我在冰雕节上拍的照片和朋友圈。”
方教授:“那天晚上有冰雕节,我带学生们去现场采风,结束之后就一直在家看电视,家里有监控,你们随时都可以去调取。”
警察:“你那天什么时候出的门?”
“下午四点左右。”
“什么时候到家的?”
“晚上八点十五分。”
警察:“一周之前的事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还有零有整的?”
方教授平静道:“我有糖尿病,每天晚上八点十五分是我打胰岛素的时间,我订了专门的闹钟。”
父女俩当晚的行动路线不同,没有一起行动,也没有互相作证,而且都有过硬的不在场证明。
从证据上看他们二人都完美避开了案发时间,且全程都有人证物证,他们似乎不可能是杀害刘思睿的凶手。
可是高振羽一口咬定他们是参与者,让他拿出证据,他只说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他就是证据。
王蓝平带着欧阳和欧曼去到那家电影院调查,方姌票根上的电影是当晚21:45开始的,一直播放到23:58散场。
从放映厅的监控上看,方姌和她的两个男朋友都到场了,三人坐在最后一排,方姌“左拥右抱”。
别人是来电影院看电影的,他们是来电影院研究生的。
欧曼看不下去了,又惊叹电影院熄灯之后在监控里原来这么清晰!
李为和周以,赵西安来到方教授家中调查监控。
监控探头在客厅正中央,没有监控死角,就算是一只苍蝇进出客厅都会被监控无比清晰地拍下来。
方教授没有说谎,他的确在当晚八点十五分进入客厅的监控范围内打了胰岛素,然后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一直看到凌晨一点。
刘思睿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十二点,方教授回到家的时候刘思睿还活着,刘思睿死的时候方教授在家看电视。
方姌和方教授跟刘思睿的死亡时间都对不上,而且两人貌似都没有杀害刘思睿的动机。
方姌虽然在跟刘思睿交往,可两人的花心程度不相上下,方姌对刘思睿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更多的是玩弄和征服欲。
她对刘思睿的兴趣在把他从曹依依身边抢到手的那一刻就没了。真要说为情杀人,也应该是刘思睿杀死方姌。
毕竟刘思睿是真的在乎方姌,在乎她的钱。这么一个白富美,到嘴的“大肥羊”煮熟还飞了,换作是谁都难以接受。
李为和欧阳再次见到高振羽时,此时的他不修边幅,满脸血痕,跟初次见面时的热心男大宛如两个人。
看守的警察说他脸上的伤口都是他自己抓的。高振羽一到晚上就发疯,大喊大叫地重复着:“他回来了!他要把所有人都杀了!谁也逃不了!”
李为:“他们没有作案时间,你为什么要说他们杀了刘思睿?是为了报复方姌?因为她把刘思睿抢走,让曹依依生无可恋,你想为曹依依报仇。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方教授也扯进来?他并没有得罪你。”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高振羽病态地笑了起来:“你没听说过「上梁不正下梁歪」吗?方国龙也不是个好东西!要不是他,悲剧也不会重演!”
欧阳越来越听不懂高振羽的话:“什么悲剧?方教授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
高振羽近似癫狂地笑着,他用光秃秃的指甲用力在脸上不停抓挠着。他的脸逐渐扭曲、变形、流血……正如他的内心一样。
“是他!他在水里下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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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流泪石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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