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疏月以为他会像上次在马车里那样突然吻她时，他却突然揽过她肩膀，死死箍进怀里。

    他就这么紧紧抱住她，也不说话，只是简单的，想要感受她身体的温度，嗅见她发肤间散发出来的幽香，那抹在无琊山时给她搽药，靠近她闻到的那种让他心身悸动的幽香。

    直到外院传来一声脆亮的“阿姐”，应疏月轻轻将他推离，“是小芨。”

    纪寒舟退开一步后，又前进两步，不舍地把她拢进柔顺飘逸的宽袖间。

    “怎么又是她，她日日来你这里，你不烦呐？”

    “你怎么知道她日日来？”

    “她，再加一个青莲，想不听见都难！”纪寒舟喟叹。

    应疏月知道这两人相互有些看不惯，却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看不惯对方，反正一见面总能碰出火药味，或许是因为落尘殿那次不怎么愉快的初见。她一直没问，也没必要问，毕竟人与人的相处从来都是靠感觉，而非其他，谁见谁第一眼就已经把对方的一切都调查清楚？眼前人亦是。

    “小芨她……”应疏月回想以前，那些为数不多的，已经模糊斑驳了的记忆，瞳眸里泛起一丝涟漪，她婉婉道：“其实也不容易，我依稀记得，舅母生她时难产，用尽最后一口气诞下她后便撒手离去，所以她从小就是舅父和外翁一手拉扯大。想她生下来就没了娘，家里人自然对她百般骄纵，即便有人娇惯着，她心性却一直很好，善良、坚韧、也有自己的追求，偶有的男子气也正是她可爱之处。说来舅父也是痴情，一直就这么养着柏芨，一晃十多年过去，至今也没再续弦。”

    “好了，快走吧，等会儿该叫人误会了。”她又道。

    纪寒舟难得见她如此温柔地解释自己亲人的样子，柔情又认真，他散漫撤身后退，站到一旁。应疏月贴门转身，从容拉开门，迈开步子走了出去，还没走完游廊，就见远处月形门处一条黑影抱剑倚靠门边上，脚横挡在中间，把柏芨和青莲拦在外面。

    青莲对这个眉眼冷峻，又不会笑，还武功高强的人多少有几分忌惮，向来敢怒不敢言，不像对流云那样，既敢怼他又爱唠叨他。

    柏芨则不同，她虽早已没了从前的跋扈张扬，但对人对事有着时间磨灭不去的果断和强硬，更何况挡在她面前的还是纪寒舟贴身护卫。

    柏芨一身碧衣，学着南沨的样子抱臂，直盯着他，“你是在这生了根吗？”

    南沨不说话。

    “你是哑巴啊？”柏芨又道。

    南沨不说话。

    柏芨不再纠缠他，转头去问青莲，“小青莲，你知道我家的人都是做什么的吗？”

    青莲道：“柏将军是打仗的，柏太医是治病的，柏小姐是……”

    “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没什么好遮掩的。我最喜欢摆弄尸体，可惜一直没遇上好看点的，”柏芨饶有趣味地看向南沨，又问，“你觉得他好看吗？”

    青莲点头。

    “变成尸体会更好看！”柏芨道，“你这么喜欢当哑巴何不一直当哑巴，当一个会笑的哑巴。”

    她又看南沨怀抱的长剑，说道：“功夫好呀！咱不怕，给你看我最近研制的这款毒药，”柏芨从挎包里掏出个白瓷瓶，在南沨眼前晃了晃，下巴扬起，咧开一个粲然的笑，“这叫登仙散，给你闻一闻，就能像神仙一样云游太虚，死了都是笑着的，我觉得最适合你不过了。等你死了，我就把你这碍眼的黑衣扒掉，再把你丢进药池里泡起来，天天看你笑，好不好？”

    柏芨说完邪邪冲他笑，南沨不知听进了哪一句，冰冷的脸上难以察觉地染上一缕红晕。

    应疏月远远听着就觉好笑，还有那么点尴尬，这丫头现在就这么爽朗不羁，以后还得了？跟她十五岁时可差别太大了，别说那时了，即便是现在，她都无法在男子面前做到如此任达不拘。

    她走过去，蹙眉道：“小芨，不要胡闹。”

    南沨见应疏月过来，连忙把路让开，还对她颔首施礼，应疏月回他浅浅一笑。

    柏芨的目光越过身前的人，犀利地锁定在从应疏月身后闲步而来的纪寒舟身上，她问：“阿姐，这黑狐狸怎么跑你府上来了？”

    黑狐狸？这形容倒有几分贴切。

    应疏月抬袖掩唇，借一声假咳掩饰嘴角那一抹窃笑，“他替应相辉送来请柬。”

    “给那‘臭虫’送请柬？”柏芨瞅着纪寒舟，脸上更添一层嫌弃，“什么人呀，都敢把请柬送你面前来了？这一家子，心果真不是一般大！”她轻轻扯了下应疏月的袖子：“阿姐，你不会是要去吧？”

    应疏月淡漠一撇，“为何不去？”她信步去了外院，将青莲招了去，又唤来流云，吩咐道：“你们两人一道出府帮我办件事。”她抬起两只手朝两人勾了勾，三个人头挨着头围作一圈，悄咪咪商量着什么。

    另外三人站在不远处，负手的负手；倚墙的倚墙；抱臂的抱臂；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三人相拥密谈。

    不经意间能瞧见青莲做出个惊讶的表情。应疏月同他们商量好后，毫不客气地把纪寒舟送出了门。

    柏芨则如愿以偿留宿应疏月府上，与应疏月相认半个月，她便与应疏月一起睡了半个月，她的话很多，睡前总能天南地北讲一通，讲得累了就让应疏月讲。应疏月没有她那么多新奇的、好玩的经历，讲得最多的就是她那个矫情又骄傲的师父——墨如雪，柏芨却每次都要听关于这一个人的事，今晚也不例外。

    “阿姐，你昨天说到你师父带着你走在街上怎么样来着？我后来迷迷糊糊的，都没听清，你再给我讲一遍吧。”

    六月的夜，从窗户涌进来的风暖如沐阳，柏芨一条腿搭在薄被上，一条腿压在被子里，抱起被子一角，借微亮月光看向静静平躺着的应疏月，问她。

    “这个下次再说，你先给我讲讲应家的事，明天就要去赴宴，我却对那家情况一无所知。”应疏月说起这事语气淡淡，若叫旁人听了也只觉她是随口问问，但柏芨多少知道，她心里不会这么淡然。

    也确如她所想，应疏月此刻心里是很矛盾的，各种酸甜苦辣咸在心里、脑里搅作一团，甩都甩不掉，睡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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