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前方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圆形小球，呈在掌心，道：“卑职几日前快马去采海货，从长影大人那里带回密信。”

    南沨过去，从他手里拿来圆球，递到纪寒舟面前。

    纪寒舟捉起那枚小小铁制圆球，细看那球上布满细密花纹，花纹被经九纬九几条线分割打乱，形成毫无规律的图案。纪寒舟把圆球拈在指尖，上下左右来回转动数次，将上面图案归位，又自发冠间取下隐藏在发簪里的簪中簪，那细簪锐如银针，上刻钥匙一样的曲度。他用细簪插进圆球上一个乍不能见的孔洞里，转动簪子，即见那球体像莲花一样慢慢绽开，里面静静躺着折叠成豆子大小的密信，他一折一折打开，上面只有短短九个字：“殇南境，祭云宫，慕云雪”。

    什么意思？

    纪寒舟的手抖了抖，眉眼蹙在一块儿，这不是他常有的表情，除非此事紧要、急要，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密信内容究竟为何吸了去。

    “二公子？”

    纪寒舟陷入沉思，似没听见有人唤他。未几，纪伯又道：“二公子，可是南面出了什么事？”

    纪寒舟把手里的纸条递给纪伯，让他自己看。

    纪伯展开字条，无声默念，待他看完，发现屋里的人又都望向他，有人问：“纪伯，长影卫长说了什么？”

    纪伯支吾着看向纪寒舟，见纪寒舟正凝神思考，他不便说话打扰。

    只得将众人的期盼稍适搁置。

    瞬忽，纪寒舟眼眸微沉，说道：“你们可听说过慕云雪？”

    啊？

    慕云雪？

    众人哑然，场中年纪尚轻的人直摇头，其余有些阅历的都在脑里搜索此名相关。

    一个约四十岁的男人说：“是那个开国君主亲立，既没让其登基又不废黜其位的太子慕云雪？”

    “确是此人。”纪寒舟道。

    “听闻衍王联合歹人屠戮王室宗亲后，便是此人拿来开国皇帝御书，传位翊王世子——陛下，事后此人便失了踪迹，陛下对此人向来缄口不言，连公子都不晓这其中秘事。”

    “难道……这人出现了？”

    纪伯朝众人点头，道：“正是。”

    “这事不对呀！”人群中一个衣着小厮粗服的少年举手发问：“咱们昭盛建国已有一百二十多年，且听说开国君主野心勃勃，又骁勇善战，称帝时不过二十几岁，好像是立后以后才得子嗣，那第一任荣封太子的人到现在不得有一百二十来岁！这怎么可能，即便真有人能活这么久，那也老得不成样，走路都走不动了吧？”

    有人大手一拍：“对呀！以陛下从前那样温雅孝贤的性子，怎么会让他祖辈长者离开身边，沦为乡野孤人，无人看顾。”

    纪寒舟又怎不疑惑，他体惜地望向发问的那个少年，他的问题与他早间问应疏月的如出一辙，若不是因为应疏月解释得真切，又从祭残星那里听得零碎话语，他岂能信。

    慕云雪？墨如雪！

    纪寒舟眉间爬上一抹凄然神色，那个所有人都觉得是个蹒跚老翁的人，在他心爱的女子眼里却是世上无二的美男子，一想到此，他莫名地难受起来，靠在书案上的手不自觉地捏成拳状，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异常，然也不敢言说。

    良久，他才恢复平常神情，看向列队第二，问：“北边可有情况？”

    “自赤襄折了数十大将后，气焰便弱了许多，近来很是安分。据我们安插在赤襄的探子来信，说是赤襄国主正与下臣商议，有意遣送一名质子前来我昭盛，不知是否真心求和。”

    纪寒舟瞳色生疑，他手肘靠在案沿上，曲指，一下一下叩在案上，发出轻响，“和？怕没那么简单……你让下面的人都盯着点，我们消息快，若他没有其他想法，任他是送质子还是送美人，倘若他赤襄心怀不轨，断不能让他在我等眼皮子底下唱戏！”

    “说到美人，卑职这边倒有消息。”

    纪寒舟的目光游走到右侧，“哦？”

    “大苍那边修书来京，意送大苍的小公主入宫为妃，相干文书想来就快入京。”

    纪寒舟说：“陛下登基后以为宗亲服丧一直拖着婚事，目下三年期将近，边境虎狼都在算着时间谋划。西境……”纪寒舟深眸闪过一丝凛冽，“大苍送亲队伍入境，我国必要派驻边将守护送……”

    他顿住话头，将符合条件的将领在脑里翻阅，须臾，他眼神转冷，划过一道敏锐利光。

    最有可能的人……王清和！

    王家背景干净，忠心效国，找不到一点错处。最紧要的是，这个王清和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为人又谦和，还与应疏月是旧识。

    她与王晰扬清白，那这个王清和呢？

    纪寒舟心里的城墙逐渐裂开道道缝隙，瞳色又晦暗了几分。

    倏而，他注意力落在手臂上的青白色披风外衫上，想起了那个为他更衣，缠他入怀，在他眼前滑落一滴深情泪的女子。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道：“纪伯。”

    “老仆在。”

    “明日起，相见欢歇业，您带几个人回云州，把老宅修缮一下，给装点成瑞华坊那样，”纪寒舟说，“再寻些绿梅种在院中。”

    “公子今儿个是怎么了？那个一提起就不免会伤心的地方，他已经多久没去了，这突然要打理出来是为哪般？”

    “莫不是想家了？”

    “可他哪里还有家人！”

    ……

    细小的议论声次第扩散，让封闭的空间里一时沸若煮茶。

    纪伯行事稳重，纵有疑惑，轻易不发问，倒是有人忍不住好奇，问出大家的心声：“不是，二公子，您长居京都，又不回去住老宅，收拾它做甚子？”

    纪寒舟正色道：“我要成亲！”

    “啊？!”

    底下顿时噤若寒蝉，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刚刚听见的话。

    尽管大家都知道这二公子心系那在西境相识的姑娘多年，相思入魔，但按照他如今沉着的性情，不是应该多相处了解，等到人家对他死心塌地，不能自拔时他再以一句“看你如此痴心，本官便依你所求”来回应人家。

    眼下才与人姑娘相处多久？就单方面敲定婚事，决定草率不说，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连南沨那种一向面无表情的人都被震惊到了，他看向纪寒舟，眼神里挂着明晃晃四个字：色令智昏！

    片刻，一片喧笑声响起，“公子，您说的可是真的？”

    “咱们纪家军要有女主人了！”

    “大喜啊大喜！”

    屋里欢腾声起。

    一个中年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贱兮兮地笑问：“公子，你看上了哪家姑娘？”

    明知故问。

    咳——纪伯瞪了那人一眼，那人瞬间敛起想要起哄的架势。

    “二公子，”纪伯走到纪寒舟案前，拱手道：“要说将军与夫人都不在了，您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但那疏月姑娘毕竟是应丞相家嫡生的小姐，虽说他们现在有嫌隙，可公子您一向与应丞相势同水火，难保他不会借此事从中作梗。”

    纪寒舟嗤笑，“要如您所说，那正好，我还怕他装聋作哑，不敢动作！老狐狸装了这么多年，戏我都懒得陪他演了！”他思忖几许，看向左边第一排人，又道：“南面这条线的人继续盯着，你们的消息挖得深，适时透露一点给当地的监察使，让他们去查。你们身份隐秘，一般上不得公堂，收集证据这事，必得由带职官员去做。”

    “是。”左边一排人齐声领命。

    纪寒舟赶着时间，速速交代了几句后便拂袖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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