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字的回答,应疏月说得轻缓,没有一丝情绪。
慕云渊恍了霎那,内侍公公李怀玉在一旁紧捏一把汗。
她竟然没用“回陛下”这个敬语,竟敢直接回话!态度还冷冷淡淡,这官当得委屈她了?
却看她眼目无神,姿态淡然,好似周围的环境让她有点不自在,火烤的热让她面颊微红,一身肃穆官袍加身也觉得娇美俏丽。
有点意思!
慕云渊浅浅勾唇,说:“听闻高叔祖在祭云宫受了伤,既是朕的亲人,朕有意将他接到宫里照看,应卿可有想法?”
接师父进宫里来?
好不容易才找到,怎么能拱手让人?散漫的神经突然活过来了。
陛下开口,怎么拒绝?应疏月看向纪寒舟,莫不是他出的馊主意?
可见纪寒舟听了这话也是一脸茫然,自进殿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一来就被慕云渊拉着下棋,除了祭云宫覆灭的过程,其他正事一点没来得及谈。
面对应疏月投来的问责目光,他草草思量,心中的大旗立时往她这边倒:“陛下日理万机,照顾人这等繁琐事,还是让尊殿的徒弟去尽孝吧!”
看来与他无关。
应疏月凝思片刻,说道:“陛下也知师父心境淡泊,又喜清静,向来不爱深深宫墙。如今又大伤未愈,腿脚不便,言语不便,较以前更加孤僻,好不容易才接受臣下身边人的照料,若突然让他来宫里适应陌生的人,只怕于他恢复不利。”
慕云渊抬起眼皮,睨了对面男女一眼,深暗瞳底划过一丝嫉妒和不屑,愠怒:“妇唱夫随!没出息!”
全殿阒然。
听他又道:“你们都知道高叔祖虽贵为皇室之人,却是半点不恋俗尘,朕难道不知?朕是怕你忙不过来,替你分担,吾看起来就那么无情无义?每次都把朕往坏里想,不识好歹!当朕想与你抢师父呢?”
“那陛下为何……”应疏月试探着问。
慕云渊缓缓从榻上起身,居高临下地在应疏月面前踱了几步,冷森森嗤笑:“冷艳女将!开国太子亲传弟子!相府嫡女!应疏月啊应疏月,你好本事!说吧,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相府嫡女?
应疏月暗暗自嘲。
她捋思一会儿,想到了什么。慕云渊突然要接师父进宫,还意味不明地感叹她的身份,目的何在?
这三品将职不是他自己封的吗?
慕云雪徒弟的事他也早就知道了,当时也没多说什么。
那他感叹的就是这相府嫡女的事了!
知道这件事的人无非就是身边几个随从和身在其中的当事人,她身边人和纪寒舟身边的人应都不会到处说,相府那边不可能自己抖出来吧?
这事怎么就传到了慕云渊耳朵里?
昭盛国的武将向来更重功绩,只要身份干净就很少深挖,像她这样被刻意隐藏的就更难查出。
敕封前她的身份就只是个伶仃孤儿,江湖侠女。相府嫡女的身份现在拿出来说是什么情况?
难道说她的身份已经重要到需要慕云渊暗查了?
应疏月浅浅咬了下唇,抬眸直视慕云渊问:“臣下愚钝,不知陛下此话何意?”
慕云渊玉手一抬,内侍公公李怀玉绞着碎步至殿中大案上取来奏本,毕恭毕敬地放进他掌中。
无声退下。
“此奏压在朕的案头一个多月了,无法定夺……自己看吧。”
折子递到应疏月面前。
缎质暗纹的奏本拿在手里,应疏月心里开始嘀咕:刚才慕云渊说怕她忙不过来,要替她分担照顾墨如雪的责任,她为何会忙不过来?于公,眼下四境安定,没有她出力的地方。于私,她深居简出,又无触犯律法……
怎么个忙法?
手中折子缓缓展开,是礼部呈上的关于慕云渊纳妃立后的事,除了说外境送来的公主以外,还有各州郡世家贵女的名字。
在那密密麻麻一长篇的工整的字眼里,应疏月看见两个异常熟悉的名字——柏芨,应疏月。
还不是候选,而是直接册立!
尤其是她应疏月的出身那处,写的竟是应然之嫡女!立为后!
为后?真是给她气笑了。
哪个昏官拟的奏?更可笑的是文末首阅,应然两个大字灼灼刺目。
看向最后,未批阅。看来慕云渊是为这折子才传她来,再将此事告与她知晓。
应然……他居然自曝不堪过往,他想干什么?
柏家与他势不两立,柏淮又是镇北大将军,把她和柏芨送到皇帝身边,岂非是自掘坟墓,他能落什么好?
应疏月狠狠合上奏本,手上力道极重,仿佛下一瞬就能将它揉碎。
看她无声而又杀气四起的样子,纪寒舟忙问:“出什么事了?”
折子转手递过,纪寒舟打开速速一览,蹙眉道:“小人!花招挺多啊!”
应疏月冷然一笑,“此时翻开陈年烂账,就只为给我添堵?这样的把戏用一次已叫人不耻,还好意思用第二次!若不是当年用那下三滥的攻心计祸害温岑,哪有他今日地位?可笑!”
纪寒舟道:“连祭无冥都知道了陛下为你我赐婚的事,他应然眼线遍地,不可能不知道,知道陛下无法同意这事,偏还要在婚旨颁布前横插一脚,可不就是故意来添堵。”
慕云渊坐回榻上,拈起一枚黑子,垂目看着下到一半的局,等他俩说完才道:“朕有旨意在先,可以驳回立你为后的提议,但让柏淮独女入宫这点你们怎么看?”
让柏芨入宫……
应疏月一时沉默了,要说应然是知晓了她与纪寒舟情投意合,才故意拿婚嫁这种事来找她不痛快。
柏芨却不同,她喜欢南沨的事没头没尾,连身边的人都不一定看得真切,应然有再多眼线也必不会看出她有意中人,设法拆散伤人心这样的招就用不起来。
他还有什么目的?
“有没有可能是应相辉那里的问题?”纪寒舟说,“相辉公子打小就与柏小姐纠葛不清,难说没有其他情感在里头,若应然知道他对柏小姐有其他心思,或有直接斩断念想的可能。”
应疏月说:“但把对头之女送进宫做皇妃这种事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纪寒舟说:“那不一定。”
“为何?”
“阿月觉得柏小姐会愿意进宫为妃吗?”
“小芨性子倔,自然是不愿意。”
“她不但不愿意,肯定还会闹些事出来,到时你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即便是她愿意进宫为妃,以他相爷的权力,想制一个单纯的少女可太容易了。咱们这相爷……呵,”纪寒舟摇头,“就是爱耍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应疏月还想到了其他可能,欲要开口,慕云渊突然打断两人议论:“你们出京这段日子,可不止发生了这一件事,像这种小事你们下去自己查查就行。你这个爹啊,可真会给朕找事……”
“我没爹。”应疏月截他话道。
自从祭云宫覆灭后,她的心思又落到了应府身上,时常思忖着要如何处理秦婉这对毒夫妇,对她来说,杀人太过简单了,好似有点便宜他们,久思不得法,还弄得心情烦郁。
听慕云渊口气,他接下来要说的事肯定与应然相关。
帝王被底下臣子呛了一口,眉心急蹙,脸黑得就要滴下墨来。
他低沉浑厚的嗓音扬了几个调,睥睨着安静坐在凳上神色冷冷的俏丽将军,说:“应疏月,你自己说说,这是第几次顶撞朕了?”
瞥见凌厉目光横来,应疏月低眉拱手,“臣不敢。”
见她故作低眉顺眼,面无表情又不服气的娇俏样,帝王霸气都无从施展,气得慕云渊肝疼,他的注意力突然就落到了席坐棋枰对面的纪寒舟身上。
一颗黑子在他四指间来回游走,纪寒舟讪讪抬眸看他,扯起惨然一笑:“陛下看臣何意?看棋。”说着他将阵中黑子拿走。
“纪樛安,你有什么想不开?非要把这种冷冰冰的女人当成宝一样。”
“我们家阿月最是温柔。”
话音未落,慕云渊指尖黑子“嗒”地落下。
纪寒舟低头看去,立时脖子一伸,薄唇微张,傻了眼,一盘棋乱纷纷,早分不清敌我阵势。
“陛下九五之尊,怎么可以耍赖?”
慕云渊不屑:“手滑。”
纪寒舟叹气,小声说:“每次见臣要赢,您都会手滑!”
“笑话,别忘了当年是谁缠着朕教他下棋的好不好。”
“是吗?臣怎么记得是我教您练剑,您再教我下棋,交易而已。”
……
霸气威严的帝王和变化无常的肃政官突然像年幼的孩童,为一局棋的输赢争论不休,一直面色淡淡的应疏月在旁眉角弯弯,眼里蕴着艳羡的光芒。
若没有两年多前的巨大变故,此两人定做得了那把盏笑春风,策马浪天涯的才情双璧。
尽管纪寒舟碍着身份地位,没有认真发挥他舌战群臣的功夫,慕云渊却也是不敌,他原本是个温文尔雅的矜贵公子,哪里像眼前这个病病殃殃的人。
提起纪家二公子,谁人不知他臂挽银弓向青天,一箭射落双飞雁;急浪中与游鱼竞速,旷野里策骏马奔腾,一张巧言善辩的嘴更是黑白由他说,耍起无赖来谁不得甘拜下风?
他兄长只讲道理,到他这儿便只剩歪理了,气得其父母每每家法伺候。慕云渊不禁觉得自己有时想玩赖定是受了他影响。
没有他那十几年狡辩的功底,怎能说得过,他突然严肃起来,说:“讲正事,讲正事。”
纪寒舟无奈何,抿唇一笑,“是该讲正事了。陛下跟臣子说说近来都发生了那些事吧,臣刚回京,还没来得及去兰台听下属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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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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