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晚风渐凉。
想着散朝后能打覆云出城去跑一圈,看来今日是不行了。
入冬以后,偌大的皇家花园也难逃四季轮回,没有了吵闹的虫嘶鸟鸣,再名贵的花木也少了映衬,整个萧条了很多。
第二次到这御花园来,应疏月还是选了上一次坐的位置。
想着当时在此发生的事情,抬指轻触在唇角,似在回味。
脸颊渐渐发热,染了桃红。
傻傻发了会儿呆,身后有脚步声渐近。
该不会又是狗狐狸寻了来吧?
她满心欢喜故作镇定慢慢回头,定睛即失望。
只是个清秀宫女。
宫女福身道:“应将军,容娘子有请。”说完她撤步恭候。
容娘子……是谁?
深宫大院都住了些什么人,应疏月根本不知道,一时有点迷惑,但总不会是男人。
而慕云渊登基后是国丧期,后宫也还未置美人。
隐隐想到了什么时,已随宫女来到一所静谧院落。
院子雅致洁净,红梅含苞。
宫女轻声推开门,一阵醇厚馨香味扑鼻而来。
“容娘子就在屋里,将军请。”宫女关了门在外候命。
屋里燃了地龙,干燥温暖,薄纱轻幔,绣画折屏。一袭红装正坐靠窗的木榻上,金钗珠翠,美丽端庄。
正是于檀城告别的晏容,纪卓峙的娘。
一见来人,她沉寂如水的眉宇即刻舒展,喜悦相迎,“疏月。快请坐。”像是久日不见好友般诚恳,拉应疏月坐下还亲手斟茶递来。
应疏月有些疑惑地看她略显夸张的笑颜,重新扫一眼华丽典雅的屋子,淡声问道:“……容姑娘怎么会在宫里?”
她就是宫女说的容娘子?这称呼让应疏月不太适应。
“呵呵……”笑出声的面庞上并无半点喜色,暗想良久,晏容说:“许是爱慕虚荣,攀附皇权罢!”
应疏月说:“容娘子寻我来,不会就是为了闪烁遮掩,连一句真话都不愿讲吧?既住在陛下的后宫,那就是做了陛下的女人了?”
晏容的眼眸垂了下去,轻咬了下唇角,“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是什么。陛下他瞒着朝臣把我接入宫来,没名没分,连我家人的不知道这件事。”
想起纪寒舟曾说他都有点看不懂慕云渊了,晏容进宫的背后或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便问她道:“陛下他……对你好吗?”
“锦衣玉食,母族平安,再也不用四处奔波,若说不好,真就是不知好歹了。”
“可你并不快乐。”
“自从……”晏容顿了顿,像是怕什么人听见似的,省略着说:“……那之后,我这一生再没有快乐这种东西了!”眼瞳里淡淡的忧伤浮动,欲涌欲沉。
平淡地看了她好半晌,应疏月不知该说什么来缓解周围环绕的沉郁气息。
她本就不善言谈,特别是面对这样半生不熟的人时,许多话都没法细说。
小时没了最亲最爱的母亲,她总会暗地里独自难过,觉得她才是这世上最惨的一个。
尤其是当王晰扬说起自己家人时满脸幸福的模样,那种孤独感就会变得更加强烈。直到后来遇见更多比她活得更辛苦,更悲惨的人,那种顾影自怜的凄惘才逐渐减少。
浩瀚人世间,谁又不是背负着各自的伤痛孤勇向前?她是。一夜间失去父母兄长的纪寒舟是。
青莲、柏芨、慕云渊……
还有眼前刚成亲就丧了夫的红衫女子亦是。
一盏茶功夫过去。
一炷香时间又过去。
窗格间的白色变黄又变灰,宫门就将落锁,应疏月从榻上起身,“容娘子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收回难以倾诉的愁思,晏容也起来,吞吞吐吐:“那个……”
“什么?”
“没……没事。就是好久没见到你了,听说你进宫来,想见见你。”
只是想见见她这么简单?应疏月是不信的,“那个阿……”
“哦……对了,”晏容立即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拂帘去了里间,不小会儿抱着个匣子出来,说:“记得初次见你时,你总是一身轻衫,身上连件饰物都不戴,对于女子来说未免太素净了些。刚好我这里有只镯子,觉得很配你清淡气质,还望疏月你不要嫌弃才好。”
精致厚重的檀木匣子塞进手里,沉甸甸的,应疏月打开,盒中静静躺着只油润剔透的白玉镯,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做传家之宝都绰绰有余。
应疏月忙递回去,推托道:“这太贵重了。使不得。”
“我对疏月一见如故,想交你这个朋友,还是说疏月你瞧不起我,不想与我结交?”
“不是……只是……””说着话,她的手就叫人捉了去,美玉镯子缓缓戴上。
再推辞好像已经来不及了,还会显得半推半就的。
晏容态度很是真诚,让人难以拒绝,摸着腕上温润白玉,应疏月拱手谢礼:“多谢容娘子。”
晏容说:“若你得空,可常来我这儿坐坐。”
应疏月点头回应,觉得她应该是想知道阿峙的情况,遂又开口想告诉她,刚起了个头又被她截了话,说她再不走有违宫禁。
应疏月走了。
空旷寂静的宫墙里灯火次第明亮,辉煌如昼。
晏容无比安静地坐在木榻上,盯着桌上的空匣子暗自神伤。
听见应疏月进宫时,她迫不及待派人去请,急切地想知道纪卓峙的近况,可直到了最后,她都没勇气去听。
想如果下半生都要在这高墙内度过的话,外面的事就再与她无瓜葛。
放不下,断不了的过去只会害更多人。
眼前未罩的红烛明明晃晃,却照不进一双幽暗深眸里,至多映亮她黑瞳周围点点泛动的水花。
红烛滑下一滴泪,她眼角跟着滑下一滴泪,恍惚里,竟不知是谁在为谁伤怀。
许久,门外传来一串沉稳脚步声。
“陛下。”宫女福身开门。
慕云渊问:“容娘子歇了吗?”
“没有。”
闻声,晏容拭拭泪眼,下榻跪礼。
黑金锦靴阔步上前,强有力的大手搀起晏容胳膊,扶她起来道:“容儿。免礼。”
晏容不抬头看他脸,双目垂下虚视近在咫尺的金边龙纹锦袍。
他的衣襟齐整,墨玉腰带扣得严严实实,显得肩宽腰窄,威严挺括。
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曾经跟在自己身后跑的弟弟了。
他已经是威风凛凛的帝王了,一个散发雄性气息的成年男子,想占有她的男子。
“陛下还是不要这样唤我,你知道的,民妇不配。”晏容说。
“朕不许你贬低自己。也不许你自称为妇。”帝王浑厚磁性的嗓音掷地有声,不容回辩,“朕知你一时还忘不了他,也不想待在宫里。你以前是那样热情似火,若不是受了苦……”
对坐榻上。
幽幽双眸看着她始终低垂的头颈,神色复杂,自把她秘密接入宫,她就没认真看过他一眼,即使近在眼前。
慕云渊说:“有些人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容儿,你是时候抬头看看前面,我们曾熟悉的人没几个了!为何不相互依靠,相互珍惜?”
“可相互依靠就是拿民……民女的家人作要挟吗?”晏容突然对上他目光道。
或许是因为晏容愿意改掉了刺耳的那个“妇”字,慕云渊心里多了一点舒适,放下端得腰疼的姿态,说道:“若不那样说,你一定不会到我身边来对不对?容儿,是你陪着我长大的,应该最了解我品性的。我不想看你受苦,我想照顾你,保护你……你现在不接受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纡尊降贵的一番话说得动容,晏容心软了一些。
为人妇前,她与他确实是亲如姐弟,那时大家身份差距还不是很大,总在一起玩闹。
现在不同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君,而她只是个生过孩子的卑贱寡妇,给他提鞋都自认高攀。
怎么可以做他枕边人。
她做不到。
“陛下想要关照我,大可不必让我住在宫里……”
“不。朕心悦你。许多年了。”慕云渊及时阻止她婉拒的话。
“我不介意你过去的经历。明年开春,老匹夫们就要张罗给我选妃,到时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参选,绝不会让你像现在这样无名无分跟我,做见不得光的秘密。”
慕云渊铁了心的态度摆在面前,再想说什么仿佛都是多余。
看着眼前霸气内敛的男子,晏容心里突突直跳,怕他下一刻就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旋即婉转撵客:“到时再说。陛下累一天了,早点回殿歇息吧。”
晏容进宫也快两月光景了,一直忧郁沉闷,每次慕云渊来看她,基本没有说过什么话。
可他当了两三年君主了,早就习惯了强硬,渐渐忘了自己还可以柔软。
直到今日看见纪寒舟不惧在他面前,也要对应疏月精心呵护,他是嫉妒的,也是羡慕的。
他何尝不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平凡,在纪寒舟走后,他立马来见了想见的人。
见过应疏月后的晏容似乎比前些日子明朗了一些,至少愿意多说两句话了。
虽不表现,慕云渊心里是高兴的。
他本也没想逼她就范,在此留宿。
遂答应得很爽快。年轻的帝王到底是没经历情爱,除了在无可奈何时使强硬手段,心底里却多少还单纯。
转身离开时眼光却落在了桌上那个精致檀木盒子上。
慕云渊问:“容儿送应疏月礼物了?”
晏容说:“姑母的玉镯。”
只见慕云渊俊挺眉眼舒展,提步返殿。
晏容伫立原地,看黑金背影隐入夜色,回头又见那匣子,若有所思。
那是晏无双送她的玉镯,给了应疏月后,空落落的心就如那空无一物的匣子,腾一腾,也许还能装下别的什么。
可又能装下什么呢?她问自己。若一生迫锁宫墙,年年有鲜花争艳,帝王深情能几何?她若就此斩断过往情丝,那以后还能再做回热情之人吗?
“容——娘——子——”晏容冷哼一声,嚼碎这代表新身份的三个字,伴随几声凄然癫笑,红艳艳外衣倏坠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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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容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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