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沨心脏突地一跳，急急转身，便是这一转身，他的世界忽然安静，满场激烈的厮杀景象变得恍恍惚惚。

    什么也听不见，他所有感知被下方僵滞的一袭身影牵引，成了视线聚焦中心。

    “长影——”

    一声悲痛欲绝的长呼荡开，南沨从瓦顶跃下，光电神速闪至长影身边，“长影，你……”颤抖的手怎么也摸不上那把从后背穿过他心脏的弯刀，“没事……没事的……”

    南沨声音颤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惯常冷峻的少年泛红湿润的眼角，长影抬手抹去口中不断冒出的液体，却好像怎么也抹不完，鲜红的颜色糊了他满脸，粗犷的下颌更显邋遢了。

    好半晌他才低头去看胸前弯翘的红色刀尖，乏累地说：“祭无冥好啊！……他死了吗？”

    “死了。你先别说话，我……我给你疗伤，不会让你有事的……”

    长影一下抓住他，“只要他死了就行，不用费力救我。”他说着朝南沨身后笑起来，“纪二。你怎么也这样狼狈，难看死了。”

    南沨身后的男子形容凌乱，神色凝重，深眸里泛起一层雾气，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方才听见南沨嘶声长呼，跪地难起的纪寒舟脑袋嗡一下轰鸣，神经像被电击一样突然惊醒，直向此间狂奔。

    顾不上去管那边倒地不起的慕云嵇死没死透，应疏月提剑给他杀开一条路来。

    相距不过半里，纪寒舟却仿佛在心里翻越了千山万水，那个亦兄亦友的人一生浪荡不羁，武艺高强来去自由，绝不可能出事……绝不可能……受点伤也没事，受伤也能好……

    他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可当看到贯穿长影前胸后背的弯刃时，他的心在刹那间坠入了冰河。

    “长影大人说的是。”纪寒舟吃力地走过去，扶住他肩膀柔声说：“外面冷，进殿我给你疗伤。你这点伤，小问题，小问题。也不是第一次受伤是吧？”

    他喃喃说，不知是为了安慰受伤的人还是安慰自己。

    “你？别怪我笑你啊纪二，什么时候把自己养好了再说救别人的话吧！”长影大口吐着气，神色颓丧还不忘笑话一番。

    “怪我，我没想到那个祭无冥会指南攻北，拿自己的命摆我一道。”南沨自责道，“是我的责任，我一定会救你的。”说着架起长影就要进殿。

    刺毁的心脏渐渐停止跳动，血液难以循环，长影猛地呕出一摊血，腿脚随之软了下去，“你没有错，不要内疚……”眼皮渐渐合上。

    长影失力之际，好似有几双大手从地下伸出，用力拉拽他，连带着把南沨和纪寒舟压倒在地。

    撑着冰冷的雪，纪寒舟含泪爬起来，揽过长影的肩把他靠在怀里，拍他脸道：“影，你醒醒……醒醒，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通知你，听见了吗？我命令你起来！谁说要对我唯命是从，随传随到的？本官……”

    他说不下去了，心在哭泣却极力把话说得镇定，带着命令的口吻。

    苍白无力的面庞上慢慢回来一丝生气，长影拼命抬动眼皮，喘着微弱气息：“还……让不让人……好好死了？做鬼了还要被你拉上来听训！有什么事……百年后再下来跟我说吧。”

    “我想告诉你，你有孩子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

    闻言，长影并无太大情绪波动，倒是把南沨惊过神来。

    心道长影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他曾经是有过妻子，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走了，后来连个女人都不多看一眼……

    哪里来的孩子？

    转念他才想起长影一直缠着要养纪家的孩子，难道是她？注意力顿时又移到身后与慕云渊并肩作战的姑娘身上。

    三尺长剑在她手里云、斩、挂、劈……招招凌厉，气势一分不输慕云渊手里那柄五尺御剑。

    南沨眼神鬼使神差地游走到她纤瘦柳腰上。腾飞撤闪间姿态如银蝶展翅，梦幻翩然。

    也不像身子重啊！再说谁人不知纪寒舟对她有多宠溺小心，如果她身怀有孕，连哄带骗也不会让她来此地冒险吧？

    南沨还沉浸在无边的猜想中，听纪寒舟又道：“阿月的小徒阿峙你还记得吧，他……他是大哥的孩子，你心心念念想要的干儿子！”

    原来如此！南沨心道，怪不得那小娃娃眉眼生得与他那样相似。

    长影喘着气，眼皮又垂下，南沨马上反应过来，将人扶正给他输起了真气，争取多一点时间给他。

    许久长影方能提气说话：“早看出来了。他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啊？”纪寒舟有些惊，以为只有他一个人看出来与他长得像的阿峙是纪江峋的孩子，只是他从没问过晏容或应疏月阿峙的名，一时不知要怎么回答。

    “看来你也是猜的了？”长影笑。

    不尽然。纪寒舟忽然想起来应疏月收阿峙为徒时的情景，他的名字背后一定有深意，“他叫纪卓——”

    “纪卓峙。”一道白影飘来，轻声说道。

    “好。我这就去告诉江峋，他有儿子了。他也不算言而无信……”

    刀剑回鞘，金鸣兵收，茫茫风雪住。雪后残霞斜斜照耀在银白色殿宇顶端，如在其上洒了层金箔一般。

    宗坛鏖战至此偃息。

    纷乱嘈杂声散尽，相拥躲避在大殿角落里的百官各自散开，整理好自己衣冠，深吸一口气，一扫面上惊惶，端正优雅地迈步出去，按序等待援兵护送回府。

    想着晏容的安危，等不及备来御辇，慕云渊飞身消失在了宫墙外。今日之前，群臣百官只知道年轻的帝王脾气暴躁，冷眉厉目，只对他那个发小御史纪樛安无度纵容，圣宠有加，不知他在危局面前竟有常人不及的领袖血性。

    尤其是他提上先祖长剑时的模样，甚有几分慕云九霄的霸世威风。武艺高强不说，单凭舍身护民这点就让朝臣里想易主的人羞愧无颜。

    如果说三年前他的帝位是捡来的，那么经过这回变故，慕云渊便是掌握那至尊权力的无二之人。

    御敌时慕云渊从未想过危难之际的挺身能换来群心所向，然而朝臣们的心已从议论他只会和纪寒舟明来暗往的不良关系里抽离出来，由衷地臣服。

    等慕云渊赶至后宫时，发现晏容并没有被慕云嵇控制，而是以她家族渲染出来的将门气势一再镇压慌成一团的宫人们。

    也不怪他们慌乱，衍王篡权可是屠灭了整个宫城，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惊不已。才过三年，国祭大典上又旧事重演，如何不慌？

    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一片纷乱才得以停止。

    战场清理前，应疏月还需亲自去把那个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拎出来，将他焚了才安心。

    那人太诡异，先后在她和墨如雪面前上演垂死戏码，引他们入局戏弄，可恨至极！

    残垣下的雪白里，隐约透出一层淡淡粉色，不必说当然是慕云嵇最爱的衣裳颜色了。应疏月放开搀扶着的纪寒舟，让他站在原地等待，她过去把人提来。

    纪寒舟点头称好，南沨背着身子僵硬的长影走在了前面，听见后面的人没跟上来，旋即停下步子回头，想等等他们。

    纪寒舟抬动手指示意他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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