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小雪问世的时候，他还不被叫做张总，但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

    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有的是雄心壮志，有的是未来，有的是不甘心不服气和时间。

    现在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

    而立之年和小年轻是不一样的。

    古籍中的而立，在现实里却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苦难。

    张爱玲在《半生缘》里写道：“中年以后的男人，时常会觉得孤独，因为他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孤独，可悲。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感受。

    一种只有经历过才能体会的痛。

    生活的重担和琐事压得中年男人喘不过气，责任，两个大字，在无数男人承受不起更放不下的痛苦。

    张总亦然。

    和普通的中年男人不同。

    张总还创业。

    有时候张总躺在床上都不想睁开眼睛，一睁眼，他就知道他要面对新的一天了。

    年轻人早上起床，面对的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但张总不一样，新的一天，意味着一天的房租，一天的水电，一天的员工工资，一天的物料成本……

    这就是创业。

    大多数时候累死累活还挣不到钱，一不小心就要亏得血本无归，在自己快要死心的时候，又能看到谁谁谁创业成功成了大老板，这种感觉，迷不迷别人，张总不知道，反正张总是被迷住了，从此着迷一生。

    但现在的张总，想低头了。

    就好像刚学会围棋就得对战柯洁，张总对世界的匹配机制也感到十万分疑惑。

    怎么云起奶茶就这么看得起他啊？

    加盟小雪的加盟店可以免费改造成云起奶茶。

    张总从没听过云起奶茶这样对待过别人！

    不就是没采购云起奶茶的物料嘛，我改，我解散我的物料公司改用云起奶茶的公司行不行？

    没错，张总这次是抱着合作的心态来的。

    他愿意以解散物料公司采购云起奶茶公司为代价，换取云起奶茶的轻抬贵手。

    张总能知道云起奶茶最高领导的消息，就是夏楠楠了，所以张总直接来到首都，来到大学，一路一路问去。

    终于，张总感觉皇天不负苦心人，自己居然碰巧遇到了云起奶茶的真正老板，叶云起。并且获得了谈话的机会。

    张总打起精神，十分的正襟危坐，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小雪现在需要找一个茶饮物料的生产公司合作。”

    “哦？”叶云起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据我所知，小雪是有自己的原材料生产公司吧？”

    张总人都傻了。

    我靠，你一个大老板，这都知道？

    怪不得啊，怪不得夏总带着团队把自己搞得那么惨。

    说不准就是叶云起的想法吧？

    想了想，张总又觉得不可能，毕竟叶云起日理万机，而且听说最近的他都在娱乐圈里忙活些什么。

    但张总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叶云起是重生来的，搞他纯粹是以防万一。

    既然对方知道了，张总也不藏着掖着了，说道：“是这样的，本来是这样的，不过最近和云起奶茶的竞争中屡屡失利，现在的规模还不足以维持一个生产原料的公司，所以我有心解散原料生产团队，采用云起奶茶的原料生产团队，毕竟你们撑起一个云起奶茶，满足我的需求是再容易不过了。”

    叶云起点了点头，随后又笑着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没有必要亲自首都，来找夏楠楠吧？随便找个物料公司相应的销售人员，或者拨打采购电话，应该就能满足你的想法了，难道你想有什么特殊折扣？”

    张总当然想要折扣，不过看着叶云起笑吟吟的样子，却浑然感受不到对方的笑意！这笑的，简直笑里藏刀啊！

    张总连忙说道：“不敢，不敢。”

    随后张总还真沉默了一会，之前想的很好，我买你家东西，我替你打工，你别打我了好不好？

    但现在见到对方大老板本尊了，张总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但他三十一岁了。

    他不敢再失败了。

    再失败，再欠一屁股债然后打工还债攒钱重新开始创业？

    那不得他妈的四十岁？

    张总觉得，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于是说道：“是这样的，最近云起奶茶太过凶猛，尤其是有针对我们小雪的意思，我们无意和云起奶茶起什么纷争，所以愿意主动退让，不仅是找云起奶茶采购原材料，今后云起奶茶开的地方，我小雪不会在附近开新店。”

    张总这一句话，堪比城下之盟。

    叶云起也沉默了片刻。

    他在思考，能给对方机会吗？

    张总见叶云起开始犹豫了，连忙说道：“做生意和气生财，我们两家这么斗下去，没有好处的，我们小雪庙小，不敢说影响整个云起奶茶，但南河地区的报表应该很难看了。”

    叶云起盯着张总，忍不住有些感慨。

    如果自己不是重生的，肯定一口就答应了。

    但自己是重生的，就要做绝！

    但叶云起又担心，万一对方真是鬼才，有什么气运护体，自己费那么大力没能搞死对方，对方又莫名其妙成长起来，自己也难顶。

    忽然，叶云起脑海一道灵光闪过，叶云起微微一笑，这一次笑的很真诚：“张总，有没有兴趣来云起奶茶工作？至于小雪嘛，可以谈收购呀。”

    张总懵了。

    张总不想打工，他脑后反骨增生，他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

    他心动了。

    三十一了啊……

    被云起奶茶打的，小雪现在现金流绷得紧紧的，他的手头也没几个闲钱。

    三十一岁的老男人，为了省钱，坐着最便宜的火车咣当咣当的进京。

    为了省钱，研究了半天公交车线路。

    自己一个大男人，为梦想而死，哪怕穷困潦倒饿死在街头。

    旁人听了他的故事，也得竖起拇指说一句。

    浪漫。

    光荣。

    可老婆呢，可孩子呢？

    亲戚把他当败家子，村人说他不干正事，老父母眼里的失望，奶奶当年颤颤巍巍拿出三千养老金，这些画面一一在眼前闪过。

    “我……”张总说了一个字，竟然觉得喉头有些哽咽。

    卖了吧。

    收购吧。

    别的不说，弄个百来万来花花吧。

    给云起打工，待遇不能差吧？

    自己三十一了，还开过小雪，叶总总不可能让我去摇奶茶吧？

    给个店长的位置，每个月赚个大几千。

    一家人乐乐呵呵的，多好啊。

    “我，我去打个电话。”张总站起身来。

    这个决定，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做的。

    他有一个弟弟，是合作伙伴，一般叫他小张总。

    两个人的合作，是平起平坐的，到日后小雪的股份上，两个人也是一样多的。

    所以这个决策，他得问一问小张总。

    作为张总的弟弟，合作多年的伙伴，张总一说话，小张总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想卖。

    不想卖的话，何必打这个电话呢？

    “什么价格呢？”小张总虽然不舍，但还是有些理解，只是一手创办的小雪要卖掉，跟卖女儿一样心疼，“我跟你讲，小雪是我的心血，几十万的话让他滚蛋，没有两百万，不，三百万！想都别想。”

    张总觉得小张总想多了。三百万？对方继续砸三百万能砸到小雪倒闭，何必收购呢？

    一百万还是两百万？张总原本只想有一百万，后来一想，和小张总对半分，自己想要一百万就得开价两百万。

    不对，对方肯定还得杀价，张总想明白了，等会回去开价三百万。

    还价到两百万自己就答应。

    于是张总低声说道：“三百万？不太可能吧？这样吧，拿个两百万回去，我们两个对半分。”

    小张总沉默了，也没说话，径自挂了电话。

    张总明白，小张总这是默认了，只是心里不好受罢了。

    两大股东都商量好了，张总揉了揉脸，又扭进这家云起奶茶店。

    进门的暖风一吹，张总忽然想起来，忘记问小张总要什么职位才能满意了，店长？他应该不满意吧？

    但人都进来了，都和叶云起对上目光了，张总也不能再扭头出去说再打个电话吧？

    于是张总便坐回位置上，桌子上，已经摆放着三杯饮品，叶云起戳开一杯嘟嘟嘟的吸着。

    张总想了想，也戳开喝了一口以示陪同，随后说道：“不好意思，因为小雪是莪和我弟弟一起开的，我得问一下他的意见。现在我们的意见是，价格合适就能卖。”

    “多少钱你觉得合适呢？”叶云起神情淡然的问道，心里都快乐开花了，买下小雪，多好的事。

    “三百万。”张总按照自己心里的计划走，给叶云起留足了讨价还价的空间。

    “可以。”叶云起没有按照剧本走，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随后扭头道，“夏楠楠，记得拟合同和转账。后续收购你来处理。”

    张总愣在那里，三百万啊，都不带眨眼睛的，也不讨价还价，一口价就买了？

    眼看叶云起都准备离开了，张总连忙起身问道：“对了，叶总说聘请我去云起奶茶工作，不知道是什么职位？还有我弟弟呢？”

    “哦，这样，你们呢，先从南河区域经理开始，一个正一个副，谁正谁副你们自己协商，待遇就一样吧。后续做得好了，华北这块地方的地区主管也不是不能考虑。”叶云起说道。

    那可是张总和小张总啊！

    叶云起可以肯定，自己一定会拟一个极其严格的竞业协议，哪怕他两不干了，也别想在茶饮行业混！

    但如果对方诚心帮自己干，自己也不会不舍得提拔。

    毕竟对方的实力，在另一个时空，早就成功证明了自己。

    区域经理，再到地区主管，最后到总部帮自己打下手，自己当甩手掌柜都有可能。

    安排张总的事情，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谈的，合同要找专业的法务部门拟定。收购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叶云起和张总签了个简约的合同约定了收购和收购价，省的事后后悔就行了，随后便搂着夏楠楠离开了。

    “我靠，弟弟，你不知道，今后比咱们当老板还爽咧！”张总兴奋的给小张总打电话。

    “你说，咋爽咧？打工咧！”小张总有些不满。

    “虽然是打工，但相当于升职咧，咱们两个当南河区域经理，一正一副。不仅之前被卖掉的小雪要接受我们的管理，南河的云起奶茶也是我们管，管的更多咧。”

    “中，中中中咧，哎，卖了多少钱啊？”

    “……三百万。”张总沉默了片刻，有些感慨自己是不是开价少了。

    “我靠，可以啊，你还说多，你不是能做到的嘛！”小张总也很开心。

    另一边，叶云起也很开心，开心的哈哈大笑，夏楠楠虽然不能理解叶云起为什么这么开心，不过叶云起开心，她就开心。

    叶云起特别开心，开心的在夏楠楠租的房子里抱起夏楠楠，在夏楠楠的惊呼声中。两个人的衣服越来越少。

    ……

    “有暖气还挺好的。”叶云起感慨万千。

    夏楠楠缩在叶云起的怀里有些无奈，是挺好的，方便随时使坏。

    “本来想来陪你跨年的，没想到就这么简单过去了。”叶云起看了看时间，还是有些感慨的。

    小别胜新婚啊，本来还想来一场浪漫的约会。

    结果拉着夏楠楠的房间里，根本不想出去。

    连饭都是叫外卖送过来的。

    不经意间，两个人就度过了那个充满纪念意义的倒计时。

    2011再见了，从此便是2012了。

    “有你陪我，就是最好的跨年了。”夏楠楠哼哼唧唧的说道，今天可算把她累惨了。

    但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叶云起抚摸着夏楠楠的脊梁，心里有些色眯眯的想着。

    也是，两个人相爱的时候度过跨年，岂不是更有意义？

    远方不知道多少人会在倒数。

    而自己和夏楠楠也在欢呼，在碰撞之中，喜迎了新的一年。

    “说起来，周梦颜孩子的预产期是在正月，正月里都想休息呢，他真够折腾人，到时候你去吗？”叶云起问道。

    “我当然会去的呀！”夏楠楠点了点头，“毕竟我要抢着做第一干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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