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下来，但窗外无雨。

    雨停了吗？

    不对，一千七百多公里以外的地方，没下雨才是正常的吧。

    借用着这些无聊的东西打发时间，我刚刚走下飞机，一眼便望见了正伫立在登机桥上的宫明。

    我有些意外，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我或许应该先打个招呼。

    “好见不见，你是母亲找来接我的吗？”

    宫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不是，思淼给我发了个消息，我就过来了。走吧，我车在外面。”

    我大概明白思淼的想法，他多半是希望借此机会，能够让我们消除彼此之间存在已久的误会。

    但那真的算得上是误会吗？我的心中没有答案。

    出了机场，我们上了一辆黑色的布加迪。

    坦白来说，我认为高中生不应该开这样的车。

    一个小孩过早地接触到了太多昂贵的东西，不是什么好事。

    “你看过一个布加迪与台风战机在飞机跑道上竞速的视频吗？我看过之后好喜欢，就死皮赖脸求着父亲买了一辆。”

    可能是为了缓和气氛，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没看过这样无聊的视频，但听得出来，他很喜欢这辆车。

    “他们挺疼你的啊，这么贵的车都舍得买。”

    宫明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然后再次摇头。

    “我绝食了三天，他们才买的……不过，绝食的时候我有偷偷在吃东西。毕竟，绝食只是一个手段，总不可能真饿着自己吧。”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不过，这像他能做出来的事……他从小就知道怎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样不好。”

    拿家人对自己的爱去绑架他们，怎么想都有些过分。

    “那我告诉你个秘密，这车我爸其实也超级喜欢，可惜我们家的财政大权是掌握在我妈手上，他想买也没那个钱。”

    他父亲应该算得上是典型的赘婿，衣食住行虽然不会被亏待，但想要掏出上千万来买车，想想也不太可能。

    说到这，他犹豫了一下，话锋一转。

    “其实……宫家挺对不起你和三姨的。但宫家的上一代没有男丁，为了避免被吃绝户，宫家只能这样做。”

    宫家是这样向他解释的吗？有些好笑。

    就算有男丁，我母亲的命运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商人世家的人，太会算计，太知道如何达到利益最大化了。

    商人重利轻别离，从来都不是一句玩笑话。

    但不可否认的是，重利轻情，往往才能成为成功的商人，这或许也是她们能赚到这么多钱的主要原因。

    不过，这是上一代的事，和他没关系。

    “你想要继承宫家吗？你应该是嫡长子吧，而且宫家好像也没人在四校。”

    四校的要求很严格，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讲，四校应该算是个养蛊地，留下来的基本上都能成为各个势力合格的继承人。

    “我说我不想继承，你信吗？我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宫家。”

    他很平淡的说出了这句话，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但……以我对他了解，他没有说谎。

    我叹了口气。

    “不想继承是对的，但那样就更该去继承了。只有继承了你才能改变它，不然，它永远都是这样。”

    其实，我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遇不到一个很厉害的女子，单凭他……是会葬送掉宫家的。

    善良却没有远超他人的能力，是不适合经商的。

    他不是那种宁愿将牛奶倒掉，也不分给大家的那种人，所以他很可能会败家。

    “我也有想做的事。我创立了一个反对校园霸凌的公益性组织，现在已经有三万人了，全省五千多所中小学，基本上都有我的人。”

    三万？这真的是人能够做到的吗？

    早春的时候薇兰说他很离谱，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这让我想起了日本的不良少年，怀抱着一些以暴制暴的想法，拥有着自己的理念，慢慢聚集起一些人。

    但他们最后……很容易发展成黑社会。

    “还是把这个公益性组织解散吧，多宣传一下校园霸凌的危害就好了，不要搞得这么大。”

    我不知道怎样劝他，在青少年中发展这样的组织，很容易发展成不良团体，这已经和出发点无关了。

    如果小型的组织还好，只要管理得当，也没多大问题。

    但三万人，他怎么都管不过来吧。

    “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做的还挺好的。我们帮助学校里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定期组织学习会，偶尔为家里出现突发事故的成员捐款，并将我们所做的事传承给下一代。”

    如果这样的组织真的能传承下去且初衷不改的话，真的挺好的。

    比起社会上那些赚钱的公益组织，学生自发地去帮助他人，这样的行为更纯粹，也对国家更有利。

    我有些心动了，我的内心深处，可能还是希望社会上能多些这样的传承。

    不过，要是出了事，领头人可是要担责的。这样规模的组织稍微出点事，领头人绝对就会万劫不复的境地。

    “树大招风，如果你真的想做，就把规模减小。”

    “哥，我从小什么都听你的，因为我知道你总是对的。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让我缩小规模，可我明明可以帮助更多人。我会继续扩大规模，学校里还有太多需要帮助的人，我不能坐视不管。”

    宫明的眼神相当认真。

    我知道，跟在我身后的那个少年长大了，大到奋不顾身。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在言传身教，教导下一代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性本善、性本恶都是错的，人生下来就是一张白纸，除了生的本能，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一个有信念的人是无法被说服的。

    我望着窗外那被夜幕笼罩着的世界，思绪不由自主地飘飞起来。

    尚未踏入社会这座大熔炉的学生，通常拥有一颗更为纯净、善良的心，他们总是愿意怀着满腔热忱，毫不吝啬地向他人伸出援助之手。

    但……社会埋葬了太多的善良，好人……大多没有好报。

    这个组织的最大作用，或许就是给予他们帮助他人的勇气和底气。

    我用一句略微带有责备意味的话语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不管怎么说，你连小朋友都要，有点太过分了。”

    宫明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小学生其实往往更愿意去帮助他人，但善良的小朋友也会欺负他人，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他们更需要言传身教……”

    我直接打断了他，这样的观点我并不能认可。

    “会欺负他人的人不会善良。”

    “并非如此。有些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只是为了和小伙伴一起玩耍，可若是对方并不情愿参与其中，那么这种行为便构成了欺负。然而，年幼的孩子根本无法透彻地理解这些复杂的情感和人际关系，他们很少会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所以才会时常因为一时冲动而好心办了坏事。而坏事的结果就是，他们会这样的小事而产生更大的矛盾。”

    我承认有这种可能性。

    世间之人形形色色，有的热衷于热闹喧嚣的氛围，有的人则偏爱宁静安逸的环境。

    倘若强行把喜好安静的人带入喧闹之地，即便出发点是出于善意，但其行为本质上却等同于一种欺凌。

    我在短暂的沉默后问道。

    “这样的情况多吗？”

    “很少，但大部分的欺负行为虽然不是出于善意，但至少有三分之一不是出于恶意。小孩子懂什么啊？起个外号，打打闹闹的，都只顾自己开心。”

    这样的说法是没错，但很多小孩的做法实际上很过分。

    他们有的会在朋友不注意的时候，去脱朋友的裤子。你要说他是欺负同学，那他应该去弄和自己关系不好的人才对。

    可不算欺负同学的话，受害人实打实的出丑，陷入到了一种尴尬到无地自容的境地。

    这种没有主观意识的欺负，是否会更加过分呢？

    我罕见地陷入了沉思。

    而宫明则在一旁补充道。

    “毕竟，大部分的家长都只在乎自己的孩子有没有吃亏，而不会教育孩子要多关心同学。”

    或许，更加重要的是让小朋友都学会尊重和换位思考，而不是只考虑自己。

    “说的也是。”

    家庭教育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的人格底色。

    突然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想起了一件事情。

    “思淼当初遭受网暴那件事，该不会是你在背后偷偷解决的吧？”

    宫明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

    “当时发起那场网暴的官员，恰好是我们下面一个小朋友家长的顶头上司。而那位小学生不知通过何种途径，竟然主动从家中搞到了一大堆有关这位官员的犯罪证据。”

    等等，小学生？

    “我冒味的问一下，他几岁啊？”

    “好像是九岁吧？”

    “那小孩的家长应该也有参与吧。”

    我追问道，宫明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如果一个派系如果上面都不干净了，底下也很难有干净的人。”

    我俩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真孝啊，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这样的话，倘若日后他不再像现在这般善良，说不定还会为此感到懊悔。

    但……我也不得不称赞，不愧为光荣的少先队员。

    随着车内再次安静，车速也开始逐渐减慢，最终缓缓停了下来，直至发动机彻底熄火。

    车外应该就是我的目的地，但看他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话，我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打破了这份寂静。

    “还记得一年前那次打架吗？其实，我当时手下留情了。你虽然强，但毕竟不常与人动手，论起打架的经验来，远不如我丰富。你不该赢的……”

    讲完这些话，他便转过头去，将视线投向车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好像没组织好语言。

    但在一瞬间，我又明白了他最后想说的话。

    于是，我下了车。

    透过车内的镜子，我看到了他的泪水。

    果然，他留下了这样的话。

    “我后悔了。”

    然后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响起，布加迪的引擎重新发动了起来。

    紧接着，车子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去，瞬间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街头，只留下我独自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尾。

    我们其实还有很多可以聊的，但我的目的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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