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看着下面的两个人,一个仙风道骨,一个睿智自信。他知道他们也在观察着自己,不过自己现在这副小小少年的样子,估计他们也观察不出什么来,最终还是要靠相互之间的交流。
“看到安期仙翁,朕就想起先皇父。”胡亥有些缅怀的说,“先皇父已经远行,仙翁依旧健旺如昔。当年仙翁与先皇父论道时,先皇父正当盛年。如今天下却执于朕这个童子之手,我思远不及先皇父之雄才大略,不知仙翁是否可与指教?”
“陛下何须感慨?”安期生微笑着说,“陛下已执天下,庶民是深信陛下能将始皇帝的江山接掌流传下去的,又何敢妄言指教陛下?”
胡亥摆摆手:“仙翁高寿,见过多少王侯将相,见过多少山河易手,却是不必谦辞。我知仙翁到来,喜不自禁。”
“仙翁,”他又转头看着陆贾:“还有先生,都是深知百姓疾苦之人。我居深宫,不察民情,所作所为,如不合民心、不知民意,又何谈江山流传呢?我于日前得贤臣陈平,已于我受益良多,仙翁与先生既然至此,就算不为辅朕,也应为百姓谋一个太平吧。我知自登基以来,做过不少为一己之私而滥使民力之事,以致多有贤臣告知山东民苦。朕颇悔也,但已无力回天。我愿仙翁与先生教我,能够尽力减少百姓遭乱,还天下平安。”
胡亥这番话,说的真诚无比,痛心无比,就像一个打碎了家中珍贵玉瓶的小孩子在对大人承认错误并保证不会再犯。
孩子承认错误,大人未必会相信以后他不会再犯,眼前这个孩子身份是皇帝,那就让人无法怀疑他的承诺了。此时陆贾心中的天平,开始向胡亥这边偏转了。
安期生淡然一笑,没有接胡亥的话茬,反而提了一个问题:“陛下对长生之术如何看?”
“似仙翁这等人,是可以长生不老的。”胡亥知道安期生怕他在请教天下大事之余,再像始皇帝那样妄求长生之道,从而影响老头儿对他的全力支持。
“我的理解不知对不对,还请仙翁指正。我以为,可长生者,需无欲无求,广行善举,心中都是为天下、为百姓,唯独非为自己。有这样心态的人,再辅之以顺天地、发灵觉,与山川合一,得阴阳之法,才可一窥长生之秘。至于我,可借用齐宣王对孟轲所云:‘寡人有疾,寡人好货(钱财),寡人好色’。”他打了个哈哈:“仙翁以为似朕这般,还望长生否?”
安期生会心一笑:“庶民记得孟轲回答:‘王如好货,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分享),于王何有(对王来说有何难)?’”
看胡亥眼神中所蕴含的笑意,老头儿知道皇帝很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直身一揖:“陛下所问天下事,庶民方外之人,不可置喙。然庶民可举荐一些贤者,让他们为陛下谋。”
“只是,”他看了看陈平:“庶民所欲举荐之贤者一,客卿平,已为陛下所纳。庶民内心尚有可荐贤者三,其一就是陆贾先生,只是昨夜听郎中令所言,陆贾亦是陛下下诏征召之贤,庶民心中还有二个贤者,不知是否也早被陛下知道并已被征召在来咸阳途中了?”
胡亥露出了孩童一般顽皮的神情:“陆贾,是我的博士叔孙通所荐,确实在我的征召之列。至于仙翁所说在路上的亦有一人,沛县吏曹参,约在十数日后可至咸阳。不知此人是不是仙翁想要举荐的贤者?叔孙通另举贤者二,范阳蒯彻、高阳郦食其,仙翁可知否?”
安期生看着胡亥得意的样子觉得好笑:“郦食其庶民闻听过,但不甚了解。蒯彻为策士,与庶民甚善,庶民倒是忘了向陛下举荐他。曹参确实是庶民想向陛下举荐之人。不过,陛下既知沛县,难道不知此地尚有另一贤者?”
胡亥露出遗憾的表情:“沛县另有一人有贤名,萧何,仙翁所指可是此人?此人我也征辟了,只是他不愿来相助我,拒绝征辟,我亦无奈。”
安期生人老成精,征召与征辟,一字之差,意义则完全不同。征召不容你不来,征辟则是可以拒绝的。
“陛下,庶民的确再无人可举荐了,庶民所荐,陛下早已先知。不过,萧何安民之才,陛下何以只是征辟,则是庶民想不出原因的了。”
胡亥没有回答安期生,反而转向陆贾:“先生此来,想必并非本心所愿吧?”
陆贾心中吃惊,但既然已经到此,不妨实话实说:“陛下,庶民于关中游历,确实未曾想过可睹天颜。”
“朕承始皇帝之位,也承继了暴戾的声名。”胡亥饶有兴趣的看着陆贾的表情变化:“所以,先生为楚人,不愿为暴秦效力,我完全可以理解。不过既然先生已经来此,也是想为百姓一观我的真相吧。我想和仙翁私下谈一会儿,陆先生不如先与陈平一叙,看看我是否为可辅之主呢?”
陆贾看看对面的陈平,向胡亥拱手:“陛下有命,庶民遵从。”
陈平也起身向胡亥一揖:“那臣与先生先去侧殿。”
胡亥颌首,两人一同出殿。
公子婴见状,也站起身来施礼:“陛下,臣尚有一些事务要办,暂且告退。陛下若需臣时,再召臣来。”
胡亥看着公子婴走出大殿,然后冲着丹陛旁的姚展挥挥手,殿内的其他人都退出了殿外,只留下了他和安期生两人。
“仙翁,”胡亥望着安期生说道:“我与仙翁已非初次会面,不知仙翁可有印象否?当年仙翁与先皇父论道不算,那时我不过是婴孩而已。”
“陛下可是与庶民梦中相会过吗?”安期生想起在来咸阳的途中见到小皇帝的那个梦,不由得嘴角逸出一缕笑意,但忽然眉头一凝:“陛下恕庶民老迈,庶民却是似曾见过陛下。”
胡亥笑了:“仙翁既然记得陈平是在沛县酒肆一起谈论黄老的人,可否记得陈平身边一书童否?”
安期生深深地看了胡亥一眼,恍然大悟:“庶民自入殿见驾,就觉陛下面善,原来是这样。”
胡亥一晃脑袋:“翁乃仙人,知天下气运。此事想必翁已自天道角度知晓始末,然不宜为外人道也。”
安期生搭手一揖:“陛下宽心,看来此事非虚,当下观天象及望气运而猜测出这等异事者,唯庶民和楚南公也。”
两个人都没明说什么,但都是指的胡亥被人调包然后又夺回帝位之事,国人就是喜欢隐晦的去说一些事情而不明言。
“我于梦中似也曾与仙翁相会过,”胡亥带着回忆的梦幻般表情:“我记得当时仙翁带我于大秦山川之颠,望秦关内外之气运,王气与煞气纷争。记得仙翁当时有句话说,我若贤明则关中王气可复,我若重做那些非王道之事,则王气复衰。”
安期生点头:“陛下,确实如此。大秦气运,以始皇帝统合六国时为最旺。然始皇帝不恤民力,大秦气运逐渐衰退。这也是庶民在与始皇帝论道后,就再不敢受召的原因。庶民妄论始皇帝功过,还望陛下恕罪。”
“现在殿内只有你我二人,无论言及先皇帝还是论我之过,言皆无罪。”胡亥无所谓的摇摇头。
“庶民谢陛下宽宏。”
“依仙翁之意,我承大位,后因一些始料不及的变故,尚未及矫正先皇父施政中的过失,就遭逢意外事故,导致朝堂政令比先皇父时还更加变本加厉,所以使得大秦气运更加迅速衰绝。至于现在气运稍稍恢复一些,乃我得以回到咸阳后这一二十日清明所致。那么,我有一问请教仙翁,军政之事,是否都应行完全的仁义之举,乃至战阵之前,亦当效宋襄公之仁?”
“陛下这是打趣老朽。”安期生哈哈的笑了起来,还抬起手很放肆的点了点胡亥:“军政都是大事,以仁义之心去做,合天道,顺民意,观结果,结果利于国与民,即是大善。政事方正,依法施为。兵事则诡道,若也如襄公之仁,既不利国也难说利民,又何谈仁义。”
胡亥并不在意这个老头居然敢对皇帝指指点点,这个胡亥对皇帝应有的威严和不可侵犯一点儿都没有自觉性,反而和安期老头一起开起了玩笑:“仙翁总算给我留了一条活路,不然我大秦的军队要是不仁义,气运更衰,要是仁义,又要吃败仗。吃了败仗有什么气运都没用了。”
安期生摸了摸胡子:“陛下是深知庶民修学黄老、倡导以无为治天下的,那也并不等于陛下和朝堂大臣们都啥也不干,坐在家中就能天下承平,陛下也曾听到过庶民与三贤者的论辩。什么是无为?就是顺应天道,自然而为。休民养生,而不因自己的私欲而扰民生。陛下可以无为,但也需要督监朝臣去作为。朝臣可以无为,但也需督监郡县官吏去作为。一切,以顺应天道的律法为根基,上至陛下,下至小吏,皆依法治民,法所不及之处,则官以民生为要去断事,则万民其乐融融。”
“仙翁之意,我理解就是朝廷要管好各级官吏去严格依律法行事,律法不及之处,则以顺应民生的角度去作为。律法,仍是一切的基本准绳。不知我的理解是否正确?”
“庶民不敢妄论陛下的思想,不过庶民对陛下刚刚所说的话,基本赞同。”
“那么面对现在山东煞气,我又应如何做为呢?还望仙翁教我。”
“岂敢。庶民不过山野化外愚夫,空谈大道尚可,军政国之重事,非庶民可置喙。”安期生使劲摇头,“庶民之所以要向陛下举荐贤者,是因为这些人才是真正能在军政之事上辅佐陛下之良才。”
“不过,”安期生忽然也像胡亥刚才那样调皮的眨眨眼:“陛下似乎全然知晓庶民欲举荐之人,这本是庶民有些困惑之事,不过陛下既然有此奇遇,倒也不奇怪了。”
安期生停顿了一下:“庶民不过略晓医术,另稍通望气之法。先知先觉不是庶民擅长的,倒是另有一人要胜过庶民。庶民来拜见陛下前,正在此人居所处看到一奇景。奇景过后,秦川气运随即复涨,也使庶民立即就动身来咸阳向陛下举荐贤才。”
“哦?那位胜过仙翁的先知先觉者又是何人呢?”
“说到此人,不知庶民是否可向陛下求取一个恩诏,赦免此人。此人因预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而获罪,此预言并非是蛊惑楚人反秦,确是此人有观星和卜筮的能力得到预见而已。”
“仙翁所说的是就是刚才已提及的楚南公嘛,我倒是不知道此公因此言居然获罪。不过依秦律,确有妄言危亡、煽动民乱的效力。既然是昭告天意,那朕就赦其无罪好了。”
胡亥随手扯过一块帛绢,提笔写了一道赦令,然后放在一边:“待我与仙翁说完话,即招郎中令来用玺下发,仙翁可安心了。”
安期生心头一喜,连忙向胡亥行正揖礼:“陛下真乃明主,庶民代南公谢陛下明察。”
“仙翁免礼吧。适才仙翁说在南公居所看一奇景,可否说说?若事涉天机,不说也罢。我是知道你们这些术士,动不动就天机不可泄露。”胡亥从鼻子里发出“嗤”的一声。
安期生笑了:“此奇景陛下不问,庶民也要奏闻陛下的。约二十一二日前,庶民与南公观星,恰逢帝星被替,东方一流星将帝星撞离星位而逝,流星替占帝星之位。此景发生后,秦川王气随即大涨。南公言,前数月也发生过帝星被替,西方一星冲撞本尚明亮的帝星并替位,原帝星则东逝。替位的新帝星晦暗不明,且致四煞并起,卜筮而得的‘三户亡秦’之语即将实现。此番星变后帝星复明,山东原有三道含王气之煞,在此之后其所含王气骤减。”
“其时南公卜筮之后也言道,亡秦必楚之谶恐怕已经不再有了。请陛下恕庶民妄言,当时庶民与南公据此推断,前数月星变或是陛下仙去而有新帝接位?可未曾闻帝位有变。此番帝星再变又或是原帝星归位使秦川气运得复?此中缘故,现在想来都有揭示了。庶民见帝星复明、咸阳王气复涨,立时起身往咸阳来,于途偶入梦境,还幸遇陛下圣灵,这就更使庶民增加了向陛下举贤的愿望。不知陛下闻听此奇景之事,又有何评论呢?”安期生捋须微笑着。
“此等玄幻之事,我可不知道如何推断。”胡亥正色而言:“自我于数月前发生大变故,又于二十多日前重回此位,却是不知竟然如此上应天星、下扰民生,天出奇象。”
“人君一念即可决万民生死,自会有天象变化,不过很多事情也并不能从气运、天象、卜筮中得知明确细节,只是知道一个走势。天机难测,陛下当听闻过此言。”
安期生闭了闭眼:“庶民有一好奇之事,还是想请教陛下,即陛下为何对庶民欲举荐的沛县萧曹两贤才区别相待?请恕庶民冒昧。”
“若按仙翁的风格来说话,就是我知道此二人均与一流匪甚善,此人名刘季,原为一亭长,因送刑徒赴役途中逃跑的人过多,惧罪而入芒砀为匪。仙翁当日离开沛县,萧何曹参就请陈平携粮秣往芒砀山送食,我随陈平也曾见过此人。另外,此匪的事情博士叔孙通也曾提及。我想仙翁也应知此人吧,不知芒砀山中,是否含有仙翁所说的带王气之煞呢?”胡亥露出了略带讽刺的微笑。
安期生心头一紧,不过面色依旧如常。
“我要用贤者,”胡亥继续说道:“但我认为,如果山东反叛,就如仙翁梦境中带我观瞧的景象一般,会出现大大小小的各路反秦之人。对仙翁我不想遮掩,我就是要让仙翁所提的三王煞先替我平灭小煞,最后我再一举解决所有反秦力量。所以,我要留下一个贤者给刘季,让刘季有力量替朕先做一些事情。”
“因此我对萧何没有采取强硬征召,随他自己心愿而定,以此也看看天意如何。我想,仙翁若一心为民,愿早日平息乱局,就不会将我的方略透露给三王煞们。不过即使仙翁透露朕也不惧,此方略既是阴谋也是阳谋。人性使然,面对伸手可获得的更大地盘,不怕他们不相互争斗。至于入关中灭秦,想仙翁不至于认为我会毫无准备吧。”
胡亥微微一笑:“不知仙翁认为我的方略,是仁还是非仁,会不会因此消减朕的王气呢?”
“陛下,此等事庶民说过,非庶民可置喙。”
安期生用复杂的目光望着胡亥,总角孺子会有这等方略?就算其出身赢姓王族也不会考虑得如此周详。
他心中那个皇帝被夺舍的念头依旧顽强的提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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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对话安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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