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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庄贾的卜筮

    因为时间紧,在得到小皇帝首肯后,少府为了加速以油替代老藤细胞中水的速度,加热浸泡的招数都用上了,温度再高点儿就成油炸了。藤条不够用还掺进了不少柳条,基本就是把厚重的藤柳盾降低了滕柳的粗细度然后用油煮晒若干次。

    胡亥当然知道整个制作中的各种情况,所以自然也就不会责备少府:“初次制作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已经很好了。藤甲不是做给兵卒用的,原本就是准备为重骑做马甲配备。少府先按现有制作方式大量制备,再选匠人进一步对制法和效果进行提升,同样不设期限,不断完善吧。”

    现在的重骑兵只是人用了合甲,马则只在肩、头部位用了皮甲。要是给马全身披皮甲,费用很高不说,增加的负重也会降低重骑的机动能力。马用较轻藤甲并外覆薄羊皮防火箭,不管藤甲的防护力如何差强人意,对于流矢和非垂直入射的箭矢还是有很好的防范能力的。

    “把章邯召回来,现在就要开始准备对付项梁的事情了。”胡亥以这条诏令结束了这次小小的御前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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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段时间天下比较安静,无论秦锐还是项梁,各方都在秣马厉兵。那些小势力则不是在经营自己现有的小天地,如刘邦经营砀郡;就是在想法重新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如张耳、陈馀想着怎么夺回赵地;还有英布带着五千卒航行在大江之上去投项家军……整个山东大秦与反秦的势力,暂时呈现出“东线无战事”的状态。

    这种短暂的“和平”却具有黎明前的黑暗那般压抑。

    只有秦嘉在这冬末春初的清寒中奋勇的攻打方与,只是他派遣出使齐国希望配合伐秦的那个公子哥一样的公孙庆,史书中被齐王田儋杀了,在本故事中还是被齐王田市宰了。

    出使求人的事儿,就要放低身段并且圆滑处事,当在齐王拿着架子指责景驹在陈胜败而未亡之时咋没有请示张楚王就自立了的时候,这个公子哥公孙庆却立即反诘说当初齐王自立也没请示张楚王啊……这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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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胜果然就如忌高卜筮的那样,行至五水交汇处,被项羽堵了个正着。召项羽来自己王营参见,人家不来。派人过去宣诏,项羽就用范增的话不咸不淡的回应说大王就耐心的在这儿等着吧,大将军已经占据了广陵,正给大王修王宫呢。

    修王宫,就算简单的修,在这南方阴冷的季节里,怎么也要修一阵子吧。虽然随着派往项羽营中的使者返回的还有项梁“进贡”的、够两万人用大约一个月的粮秣,加上自己带着的,撑上三个月也没啥问题,可陈胜也不是傻子啊,这明显就是项梁根本不想让自己去广陵的借口,这个王宫估计一辈子也修不完。

    打过去?先不说都是楚人自相残杀合适不合适,就看看自己带着的那些新卒和败兵,再看看对方营中器宇轩昂、杀气外溢的悍卒,虽然己方兵力数倍于对方,但不瞎的人都能看出,真打起来就是鸡蛋碰石头,更不用说项羽这出自吴越之地的八千子弟兵至少半数是骑卒,另外半数,自然是善于水战的。陆上水中,陈胜这不足三万的残卒都不是对手。

    其实陈胜在得知项梁已占据了广陵、看到项羽堵住淮水不许自己东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赐封的大将军已经根本不把自己当王了,只是心中还抱着几分自己都知道不切实际的幻想,隔三差五的派使者去项羽营中“骚扰”,传诏不成就恳求,恳求不成几乎变成了哀求……项羽这个火爆脾气居然也不烦,但来来去去的就是那些话,请大王耐心等待,若缺粮秣还可继续提供。

    陈胜等了十几天,最早派出向项梁宣诏的“王使”也被对方放回来了,原来这位使者到广陵前就得知项梁已占广陵,高高兴兴进了广陵却完全见不到项梁,被客客气气的软禁在馆驿,然后某一天被告知,大王已经快到了,您就先回吧。

    陈胜终于死了心。

    总耗在这淮水畔也不是了局,既然项梁占了广陵并且已经断了自己东去之路,也只能想法自谋生路了。目前看下城父一带在吕臣的经营下还算可以栖身,后来传来的消息称秦军也已经退出了城父返回陈县,所以下城父也暂时是安全的,那就返回下城父吧。

    不知道是否冥冥之中的天意,还是陈胜在风光之后的落寞中已经意兴阑珊,他突然决定,吕臣带着大队直接返回下城父,自己带着三千骑卒想要回到当年自己起事的大泽乡去看看。这一带秦军并未深入,而现在陈胜恰好也就只剩下三千多匹马了。

    吕臣觉得三千骑卒人数太少,苦谏陈胜一同返回下城父,或者就是自己带着全队人船马,随同陈胜一起前往大泽乡。但陈胜发了牛劲儿,坚持自己只带三千人去。无奈下,吕臣选了会骑马且最精悍的三千人交给陈胜,并且要大王不可打出张楚旗帜,更不可打出王旗,不然宁可违诏他也要带大队跟着。陈胜只是想怀怀旧,刚刚被项氏弄得灰头土脸,自然也没多大兴致再摆大王的架势,所以也就听从了吕臣的劝谏。

    陈胜自然不会去骑马,从被项羽堵截的五水交汇处到大泽乡也是有水道的,所以三千人马所需的粮草从水道上走,陈胜也同时乘船。从大泽乡前往下城父就需要走陆路了,所以陈胜带了一辆戎车、一辆辎车和两辆用马拉的专属革车(用于王上专供物品的装载)装在船上,自然车府也要跟着不少人赶车维护喂马等等。

    第三日,陈胜往大泽乡进发的第三日。

    又是第三日的傍晚时分。

    陈胜的队伍停留在一个乡亭驻扎过夜,庄贾把忌高叫进自己的住所。

    “先生所筮已然灵验,大王东去为兵所阻。”庄贾虽然依旧有些居高临下,但眼中的热切暴露了他对这位方士小卒的敬拜心态,“现在我等既已回返,先生可否为我再筮日后的事情了?”

    忌高自然一脸谦恭之态:“仆很愿为府尊筮,只是府尊所居周边人气杂乱,是否可请府尊移驾到一个相对僻静的所在,避免人气冲了天意?”

    庄贾想了想,三千人马现在都聚集在小小的乡亭内,僻静之处,恐怕只能到水边去找一个无人的空舟了,他突然想到放置拆散马车的那条船。

    水岸边辎重船队的舟船此刻都拴在了一起,只是在队头队尾各放了一两(25人)军卒,有任何一条船脱离船队都能被看见,其间还有两伍骑卒每半个时辰巡视一个来回,这里距离大队屯驻的乡亭不过两百步远,不虞有人偷盗。放置马车的大船与陈胜的王舟隔着两条船,正处于整个船队偏中间的位置,只要没有巡视马队经过,就可算是最僻静的地方了。

    庄贾带着忌高经过船队尾部,跟两司马声称去检查一下马车,就上了船。进到船楼内,点起灯火,庄贾迫不及待的让忌高立即给自己卜筮。

    忌高拿出那三枚半两钱让庄贾丢,眼睛看着每次丢出的铜钱正反面分布,全身却微微紧张,直到感觉到船身一阵轻微的晃动才松弛了下来,看庄贾目光却多了一丝凌厉。

    庄贾丢过六次铜钱,忌高认真的开始数手指头玩儿。在庄贾专注的欣赏忌高手指的舞蹈动作时,几条黑影已经聚集到了船楼的门外伏了下来。

    “府尊……”忌高数够了手指头,一脸震惊外加一脸为难的看着庄贾,欲语还休。

    “说,就算筮出的结果是我出门就掉水中溺死,也照实说!”庄贾不用去看忌高的脸色,光听忌高略带颤抖的声音,就知道不是啥大吉大利的结果。

    “府尊,就卜筮所言,府尊,还有大王,还有我等……”忌高停顿一息,咬着牙继续说道:“都将败亡且死于利兵。不过……”

    “不过什么?”前面的结论并不出庄贾的预料,这回项氏没有攻伐陈胜是给陈胜的最后一次面子,堵截陈胜东去已然让项氏有了叛王的名声,所以以后当项氏的利益与陈胜的地盘冲突的时候,不用秦军围剿,同为楚人的项氏就可能直接灭掉陈胜残存的力量。

    可忌高忽然说出了“不过”两个字,又给庄贾带来了新的希望。

    “从卦象上看,大王此番回返后已无再度兴起的希望,只是对于府尊……仆请府尊再筮一次,似乎府尊自己尚有转机。”

    庄贾两手发颤的又丢起铜钱。大王咋样咱可顾不上了,既然卜筮说自己还有可能转机,那就先顾自己吧。

    此时,巡视的马队刚刚过去不久,四下只闻风声水声,静寂中铜钱丢在船板上的声音分外响亮,配合着灯火的闪动,船楼内充斥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庄贾丢完六次铜钱,两眼死死盯着忌高。忌高似乎在庄贾目光的压力下不堪重负,又似乎对卜筮的结果心中惊惧,说话都磕磕绊绊的:“府尊……府尊……这结果……这结果……”

    “说!”庄贾就回了他干脆利落的一个字。

    忌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话语连贯了起来:“仆只能冒死告诉府尊结果,若府尊欲杀仆,仆也只能认命。”

    “府尊只有杀了大王,才能为自己谋一线生机。”忌高石破天惊的冒出这句话,然后极其快速的一滚就窜到船楼门口,两眼充满警惕的盯着庄贾。

    庄贾并没有如忌高所想的那般生出杀气,反而自己浑身筛糠一般的抖了起来,面色变换不定,更多的是恐惧。

    “只有此法吗?”庄贾似乎用足了力气压住自己的抖动,两眼失神的也没看忌高,问话反而更像自言自语。

    “从府尊卜筮所演算的结果,只能如此。”忌高的警惕一毫也不敢放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庄贾歇斯底里的狂笑了起来,好在心中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笑声并不很大。

    “杀了大王,杀了大王后又如何逃出追杀?逃不出追杀又何谈一线生机?”他两眼泛起了血色,“这里有三千卒,可都是骑军。而若天下都传是某杀了张楚王,天下反秦之人,还不都要食某的肉,寝某的皮?”

    忌高悄悄将船楼的木门顶开一条小缝,必要时向后一撞就可滚出门外逃命:“府尊可事先备双马或三马,换马出逃,可快于骑卒。”

    庄贾一听这个忌高居然有解决方案,发热的的身心一下冷静下来,眼中的红色倏然褪去。

    船楼中静了几息的时间,庄贾转过头来带着一种古怪的笑意看着忌高:“这也是卜筮的结果?上天为某想的很周到嘛。”

    忌高觉得自己过于急躁了,这种出主意的话不应该这么快的说出来。他把手按上了腰间的铜剑柄,把身后的门缝又顶开得大了一些,话音中的惊惶也消失了:“府尊,这是仆原来考虑大王兵败时为自己留的逃命方法,府尊既问,仆也就脱口而出了。”

    “原来如此,也算说的过去。”庄贾的古怪笑意仍然挂在脸上:“逃出三千骑卒的追杀方法有了,那先生再说说,本官应该逃往何方才能避免全天下人的追杀呢?”

    “当然是逃往关中。”话音中,船楼的门开了,四条黑影闪了进来,三个人分别快速窜到三个船窗下的位置半跪握剑,说话的人则直接与忌高并排半跪。

    “关中老秦可不会因为尊驾杀了陈胜、立下大功后反而杀了尊驾的。且陈胜乃秦深恨之人,尊驾如能完成这一壮举,相信必可得爵。”忌高身边的那人冷笑着。

    庄贾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看来你等是秦人细作,故意做了这个圈套让某钻。想要借某的手刺杀大王,难道你等不能亲为此事?”

    “府尊乃大王近臣,比我等方便且更易成功。”忌高一扫这些天在庄贾面前做亲卫的恭谨之态,换上了一脸坚定自信。

    庄贾此刻完全冷静了下来。对方五个人,自己一个人,还被堵在这个不大的船楼内,如果对方想要杀了自己,那是太容易的事情。杀了自己,然后往水中一钻,即可从对岸逃之夭夭。

    但显然对方并不是以杀自己为目的的,最终还是希望自己能杀了陈胜。

    他换了个角度再想想,如果杀了陈胜能让自己逃到关中,不说是否能因此得爵,至少比跟着陈胜最后不知是被秦军剿杀还是被项梁攻伐而亡要强太多,毕竟自己还能活着。

    想到此,他脸上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了。

    “要某刺王,你等可有方略?是某独力为之,还是可得你等助力?”庄贾脸色很平静。

    “若府尊确实愿意行此大事,我等自当助力。”忌高回答道:“但若府尊要举告我等,我等死则死矣,对府尊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处。”

    船窗边上的一个人揭起一块船板,从中捧出一个木匣,庄贾的脸色变了。

    “陈胜已败,西有大秦,东有项梁。”忌高面无表情的说道:“府尊也知道,陈胜在陈郡当了几个月的王,搜刮无度,将士早已离心。蔡赐、张贺已亡,唯有吕臣还忠于陈胜。”

    “府尊为陈胜效命这么久,所获……”他用下巴点了点那个木匣,“不过二十多镒金。府尊反秦可是提着头干,这点收益值得吗?到时被大秦杀,或被项氏杀,府尊既有命得财,可有命用财?”

    忌高身边人接过忌高的话头:“你若肯刺王,我等立即可赠汝三十多镒金,为你补足到六十镒。只要你可逃出,就算未能得爵,你也可安度余生了。”

    “当然了,”那人邪恶的一笑:“现在你这二十多镒金,我等将先替你保管,免得你行动起来受到羁绊。”

    “另外,”忌高也露出一个邪笑:“府尊就算不答应刺王,我等既然领命杀陈胜,也必会一试。仆当初可是府尊亲自调入车府的,不管仆是否成功,府尊恐罪责难逃,尤其现在大王失意之时的脾气很大,府尊又非吕臣这样至关重要的领兵之将……”

    庄贾内心本来还多少有些纠结,杀陈胜首先要背叛王加刺王的骂名,自己这辈子的名声算是交代了。要是虚与委蛇,然后把这些人告发,或许大王还能留自己一条命,然后看着形势不对的时候,拿着那二十多镒金逃向还未被战争波及的地方,比如南郡,躲起来等天下安定。他自己也给自己做过谋划,方法和这些人所说的基本一样,就是看着不行的时候,弄两匹马换马逃亡。

    可现在金子没了,就算逃亡也两手空空重新变成穷鬼。不逃,这帮人刺王不管是否成功,自己的命也差不多没了……庄贾此刻已经完全成为了陷阱中的兔子,要煮要烤,只能听任别人摆布。

    “好吧。”庄贾终于下了决心,“某愿与你等合作,也希望你等所说都能守喏。”

    忌高和身边那个显然是头目的人都轻舒了一口气。

    “府尊尽管放心,我等只要陈胜死,对府尊的财物并无兴趣。府尊若使我等的使命达成,则我等也必然会助府尊逃脱。”忌高向庄贾拱手行礼,“至于如何刺王,则需寻一个有利的时机,可使府尊顺利逃走,所以待时而动吧。”

    目的已经达到,除了忌高之外的四个人迅速从船楼而出滑入水中消失了,当然是带着庄贾那价值超过六千石粮粟、够一家五口吃一辈子的黄金一起消失的。

    只有忌高又拿出很恭谨的态度,陪着庄贾离船登岸返回乡亭。

    “还有个问题,”庄贾又露出了刚才那种古怪的微笑,对着忌高说:“你等以卜筮诱某入阱,那先生两次卜筮的结果,实际上都并非真正的天意了?先生也非之前所言的方士?”

    忌高严肃的摇了摇头:“府尊,仆确实为方士。府尊遇到我等时的第一次为府尊筮,或有不实之言,然刚才为府尊的第二筮,结果却是完全实言相告,即便是仆也心中震惊。府尊已答应与我等合作,仆也再无必要以此言瞒哄府尊。”

    庄贾面色如常,内心却震惊无比:“难道天意真的要我刺王?”

    咸阳,六英宫。

    章邯返回咸阳,胡亥和陈平以及公子婴就与章邯讨论如何对付项梁的问题,姚贾这个情报来源也在场提供信息咨询。

    胡亥很坚决的要求必须想法杀掉项梁。

    “项梁与其谋主范增,据称两人很相宜。”胡亥看了看姚贾,姚贾点头。

    “项梁虽然是兵家,但政治思维也不弱,尤其在范增的辅佐下。若项梁死,项氏军中有谁可以接替他统军呢?”

    “项梁无子。”姚贾知道皇帝的意思,于是接过来介绍:“同辈人有项缠(项伯),非可掌全局的人。侄辈中唯有项籍出众且可服众,所以若项梁死,能接替者只能是项籍。”

    “项籍再优异,也是个年轻勇武之辈。”胡亥又把话头接了回来:“就算他一直跟着项梁参与政争决策学习,但年轻勇武者,性格必然火爆,而不像项梁那般有足够的经验并接受他人意见,会更为刚愎。若项梁亡而项籍替之,则其谋主范增与他的关系很可能就不会像范增与项梁那样融洽。而范增因为项籍年轻,多少也会有所轻视,假若自己的建议不能被接纳就可能认为项籍年少而难与相谋,裂痕自生,就算项籍已拜范增为亚父也没用。”

    “一个善兵争却不善它事的人,也不过就是个莽夫而已。”胡亥小手一挥,下了定论。

    “陛下一直想在适当的时机将山东秦军撤回关中闭守,可如果能战胜项梁且杀之,则秦军必定是大胜。大胜之下却要闭关自守让出山东,无论是朝堂还是市井,想必都更难接受陛下决策。”公子婴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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