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好好说话吗？”

    陆小雪忍无可忍地沉下脸，左手捏紧饭碗的边缘。

    “和自己的孩子！又不是外人！”顾宴晨无辜地辩驳，“和自己的孩子，还不能有什么说什么吗？”

    “和谁都得好好说话！”

    “和自己的孩子，还用得着外人那一套吗？”顾宴晨瞪她，咬牙切齿傲娇地说，“我和自己的孩子，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陆小雪继续喂。

    顾宴晨继续抱怨。

    吃一口粥，顾宴晨就低声吼一嗓子，陆小雪甚至听不清她吼的是什么，只能听到她的声音非常烦躁，表情幽怨，面容一下一下地抽搐，好像陆小雪不是在喂她吃粥，而是正在毒打她。

    训完了，她又迫不及待地张嘴，每一口，都吃的那么津津有味。

    看来，不是陆小雪喂粥的动作让顾宴晨不舒服，而是顾宴晨自己烦躁，才拿陆小雪撒气。

    终于。

    “你爱吃不吃！”

    陆小雪放下饭碗就上了二楼。

    孩子喂她吃饭，还没事找事的挑刺，理直气壮地拿孩子撒火，顾宴晨是什么毛病？

    然后，娘家人来撑腰了。

    看到姥姥、二舅妈、二舅家的表弟顾星耀，陆小雪是很高兴的，然而，陆小雪很快就发现，这三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

    站在顾宴晨的床前，姥姥和二舅妈板着脸，眉头蹙着，像是不高兴，二舅家的表弟顾星耀是个小胖子，正是十七岁自命不凡的年纪，毫不掩饰地讽刺，说陆小雪没良心，不照顾自己的妈妈，然后，顾星耀端起粥碗，一边歪着脑袋瞅着陆小雪，一边去喂顾宴晨喝粥。

    这是告状了？

    看着顾星耀动作粗鲁地投喂，顾宴晨努力地吞咽，能听见顾宴晨在吞咽时发出不适的“嗯哼”声。

    陆小雪只觉得心中冰凉。

    自己小心翼翼地喂她吃饭，换来一句又一句的抱怨，顾星耀直接把粥倒进她的嘴里，也不见她皱一下眉头，反而极力配合，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的区别对待吗？

    “我也是这么喂的，可她一直在抱怨啊……”

    “你还是喂得不好！”顾星耀挑眉，瞅着陆小雪，用稚嫩的口吻替顾宴晨鸣不平，“不然，我姑姑能抱怨吗？”

    “我咋瞧着喂得比你好呢？你能慢点吗？”

    “姑姑！”顾星耀小孩子心气，故意喂给陆小雪看，然后，他拔高了音量问顾宴晨，“你说谁喂得好！”

    “我侄子喂得好。”顾宴晨毫不犹豫。

    顾星耀高兴了，喂粥的动作更加麻利，胖胖的小脸有种孩子气的得意。

    一勺接一勺。

    顾星耀一边投喂，一边歪头瞅着陆小雪，还故意把勺子举起来，慢悠悠地递到顾宴晨的嘴边，倒进她的嘴里。

    顾老太打圆场：“你姐姐也喂得很好。”

    能看到顾宴晨乖乖张嘴的时候，在回避陆小雪的眼神。

    一碗粥很快就没有了，顾星耀还没有喂够，让母亲花百卉再帮他盛一碗，花百卉垂眸说：

    “你姑姑吃饱了。”

    “再盛一碗。”

    “你姑姑不吃了。”花百卉蹙眉。

    “再盛一碗。”顾星耀道。

    花百卉拗不过儿子，只好又盛了一碗，隐隐瞥见陆小雪脸色不太好看，顾宴晨也在回避陆小雪的眼神。

    顾星耀继续他动作麻利地投喂，就像一个解锁了新游戏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而顾宴晨，强忍着不适乖乖张嘴，皱眉咽下去，所有的傲娇和阴暗，在顾星耀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侄子来看望姑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这一幕，陆小雪看在眼里，只觉得透心的凉。

    她为什么请假回来？

    就是为了看他们姑慈侄孝吗？

    终于，顾宴晨呛到了，止不住地咳嗽，花百卉连忙给她擦嘴，顾老太也去给女儿捋胸口，而顾星耀，似乎意识到姑姑应该是吃撑了，终于收起玩心放下了粥碗。

    陆小雪却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出家门。

    这就是她的妈妈。

    全世界都在说妈妈爱她，顾宴晨也自诩是最好的母亲，常傲娇地说，她为了孩子可以牺牲一切，包括生命，更是时常对陆小雪说，别人的父母都是怎么打孩子的，趁机夸自己对孩子的好，好像全世界只有顾宴晨一个好妈妈。

    可这么多年，陆小雪真的没有感受到妈妈的爱。

    看到顾宴晨对侄子那种毫无原则的疼爱，陆小雪内心冰冷的同时，也陷入了迷茫。

    她突然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对顾宴晨来说，她这个女儿到底算什么？

    从陆小雪记事开始，顾宴晨对这个女儿就没有满意过，无时无刻不在挑剔，吹毛求疵，硬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考第一名，说她骄傲自满。

    考第二名，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从出生到现在，无论陆小雪做的多好，无论校内的老师和校外的领导多么欣赏陆小雪，无论收到多少学生家长的羡慕，都无法打动顾宴晨，而但凡有一点儿的不合心意，陆小雪都是罪大恶极，不可原谅！甚至顾宴晨上班被同事欺负了，心情不好，都是陆小雪的错！

    陆小雪问过顾宴晨，到底怎样她才会满意？

    顾宴晨永远都只有一句——

    我不满意。

    我还想要更好！

    既然怎样都不会满意，陆小雪为什么还要讨好顾宴晨呢？？

    顾宴晨到底为什么生孩子呢？

    就是为了贬低孩子衬托自己的伟大，享受肆意发泄的快感吗？

    她不理解顾宴晨。

    难道，顾宴晨没有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需要生个孩子弥补自己人生的遗憾？

    或者，顾宴晨自己就是被剥削的那一个，所以需要生个孩子，把自己曾经遭受过的一切剥削，从孩子身上讨回来？

    亦或者，孩子只是顾宴晨让自己扬眉吐气的工具人？

    也许吧！她本不该奢求太多。

    没想到还有更寒心的！

    二舅顾宴晖来了。

    他不是来看望自己的姐姐，而是来监督陆小雪的。

    生怕陆小雪会虐待自己的母亲，顾宴晖拿了一把椅子，大咧咧地坐在陆小雪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小雪喂顾宴晨吃饭。

    陆小雪被看得浑身发毛。

    厌恶的情绪，从毛孔中一点一点渗出来。

    她冷冷地盯着顾宴晨。

    这监视犯人一样的行为，让陆小雪的心彻底冷掉，她舀起一勺粥，像喂小狗一样缓缓喂进顾宴晨的嘴里。

    “这样喂总可以了吧？”

    坐在那里，顾宴晖就像一个人形监控器，严密监视着陆小雪每一个喂饭的动作。

    “以后每顿饭都要这么喂！”

    这语气，怎么听着不对味呢？好像陆小雪先前不是这么喂的。

    的确不是这么喂的。

    陆小雪先前喂饭，一直小心翼翼，不停地调整动作迎合顾宴晨，现在开始敷衍了，怎么反倒还合格了？

    难道，顾宴晨被侄子呛到了，所以要求降低了？

    她的心中愈发冰凉，然而唇角却流露出一抹微笑，淡淡的，带着自嘲的意味。

    又将一勺粥喂进顾宴晨的嘴里。

    顾宴晨仰面看着陆小雪，一双小眼睛无辜地望着她，表情弱弱的，好像被欺负了似的。

    顾宴晖再次强调——

    “以后每顿饭都要这么喂！”

    陆小雪试图解释：

    “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喂的，是我妈抱怨……”

    顾宴晖根本不听，强横地打断陆小雪，仿佛他亲眼看见陆小雪虐待自己的妈妈，就这么拍板定罪。

    “这是你妈！”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

    冷不丁的，陆小雪端着饭碗的手哆嗦了一下，耳膜轰轰作响，被冤枉的愤怒和憋屈笼罩在心头，如冰封般蔓延到四肢，拿着勺子的手都变得僵硬起来，而顾宴晨倚着枕头躺在床上，就那么看着陆小雪挨训，没有替她解释一句，好像陆小雪真的虐待过她。

    “自己的妈你都不好好对待，对别人又能好到哪里去？说什么请假回来照顾你妈，你就是说说的？说给你领导听的？在外面装得人模人样，人人都夸你，在家里就这么对待你妈！？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你就这么对你妈呀！？这是你妈！生你养你的妈！你连你妈都不好好对待，还想出人头地！？你还想怎么着啊？”

    这家人不讲理！

    “看来，我不该请假回来呀！”

    陆小雪不禁冷笑，一双绚丽的桃花眼居高临下地睨着顾宴晨，眸底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

    “就不该管你。”

    被这样的目光凝视着，顾宴晨愈发没有了底气，她的神情讪讪的，目光躲闪，不敢直视陆小雪的眼睛，不知是心虚还是觉得委屈。

    “这是你妈！”

    哈？

    难道，陆小雪不认识自己的妈，需要别人告诉她，这是你妈？

    “以后每顿饭都要这么喂！”

    顾宴晖的声音更加强横，瞪着陆小雪的后脑勺，警告道：

    “别觉得喂这么一次就完成任务了，你得沉下心来好好照顾你妈！这是你自己的妈，你敷衍给谁看？”

    敷衍……

    陆小雪是吃饱了撑的，特意请假回来敷衍顾宴晨的娘家人？

    当女儿的，请假回家照顾自己的母亲，还需要母亲的娘家人在旁边盯着，生怕她虐待自己的母亲吗？

    真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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