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顾宴晨直勾勾地瞪着陆小雪，被无视的愤怒让她有些歇斯底里，她挺直胸膛，昂着脑袋，失望地看着这个不听话的女儿，见陆小雪无动于衷，她咬了咬牙，强忍着愤怒又一次叫女儿的名字！

    “小雪！”

    愤怒如海浪般翻涌，顾宴晨面容绷紧，双目通红，盯着陆小雪那张充满厌恶的脸，声音沉闷地又一次喊出她的名字——

    “小雪！”

    像叫魂儿一样，顾宴晨不停地叫着这个名字，仿佛这个名字就是套在陆小雪身上的枷锁，陆小雪必须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她是个孩子！孩子就必须听父母的话！

    “你干什么！？”

    陆小雪忍无可忍地怒声质问。

    顾宴晨气得微微摇晃了一下，她极力忍耐着，夹着嗓子继续叫陆小雪的名字，声音沉闷，如大片沉沉压下来的乌云——

    “小！雪！”

    “说话就说话！你叫魂儿呢！？”

    顾宴晨气得脑子抽筋，脸色阴沉下来，幽怨地看着陆小雪，仿佛她是天底下最不知好歹的孩子。

    “你是给我上学的吗！？”

    顾宴晨压制住想要怒吼的冲动，然而声音压在喉咙里，情绪却释放出来，比直接怒吼更加阴沉愤怒，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沉沉压下来的乌云，让人心头压抑直喘不过气！

    “小雪！”

    “你够了吧！？”陆小雪忍无可忍地怒吼，额角青筋气得直跳，“我还没死呢！你不用在这里叫魂儿！”

    “你是给我上学的吗？”

    “不是吗？”陆小雪挑眉。

    “你是给我上学的吗！？”

    声音猛地拔高，顾宴晨惊怒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神情里有种被伤害的脆弱和不甘。

    “考上大学，还不是你自己有出息？我和你爸赚不到半点便宜！我和你爸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供你上学，也错了吗？还想着请假！什么时候了还请假！？考不上大学没有出息，谁也替不了你吃苦！没有点数吗！？还想请假！？这么大的人了，一点数都没有！”

    “我被车撞了……”

    陆小雪只是想休息一天，顾宴晨用得着这么较真吗？

    “你不是没事吗！？”

    顾宴晨突兀地打断她，瞬间失控的情绪以及那极端的控制欲，让陆小雪彻底失去了耐性，她用同样突兀的语气回道：

    “那也是被车撞了！”

    “没事你就去……”

    “我要是被撞死了呢！？”

    陆小雪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冷冷瞪着顾宴晨，冷声质问：

    “你要拉着我的死尸去学校吗？”

    顾宴晨呆住了。

    从小到大，她没有听过女儿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

    “你想说我没死是吧？非得我死了你才心疼吗？”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陆小雪挑眉问：

    “我是你亲生的吗？亲妈会不心疼孩子被车撞了，反而让刚被车撞的孩子去上学吗？亲妈会只关心成绩而不关心孩子吗？亲妈会只爱面子不爱孩子吗？我是你捡来的吧！？”

    顾宴晨死死地瞪着陆小雪，她眼睛通红，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看着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女儿。

    “这就不是亲妈了……”

    “难道不是吗？”陆小雪冷声，“有不疼孩子的亲妈吗？”

    “是啊！”声音颤抖，带着几分沙哑，顾宴晨心中难受，却赌气地说，“不是亲生的，后妈！”

    “你终于承认了！”

    陆小雪就等这句话，她不怀好意地说：

    “难怪你听到我被车撞了，不但不心疼，反倒发脾气逼我去上学，原来不是亲生的，我早就怀疑不是你亲生的了，既然你承认了，不是亲生的，那情有可原，指望后妈多么爱孩子吗？”

    顾宴晨气得浑身发抖，喉咙却一阵阵地收紧，说不出话。

    从来不知道女儿对自己的意见这么大！

    “你自己去上学吧！”

    说完，陆小雪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留下顾宴晨在医院的走廊里呆呆地站着。

    面对周围人异样的目光，顾宴晨浑身僵硬，如同做梦一般，她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脸颊上火烧火燎的，而陆小雪方才那连珠炮似的指控，竟如匕首般将她定在地上。

    呆立良久。

    顾宴晨长长叹了口气，抹去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淌下的眼泪，在众人的目光中，那抹脆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

    陆小雪也不知道顾宴晨被丢在医院会是什么心情，离开医院之后，她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了。

    街上人来人往。

    街道两边的店铺播放着当下最流行的音乐。

    有年幼的孩童跑来跑去地玩闹。

    陆小雪漫无目的地走着，被这凡尘的烟火气包围，她原本紧绷着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顾宴晨不在眼前，她心头的火气消了大半。

    然而——

    她能一直避着顾宴晨吗？

    从小到大，连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顾宴晨都要管，和哪个同学交往，周末去哪里玩，报考什么专业，顾宴晨都要横插一脚，甚至开家长会，顾宴晨都随意站起来打断老师说话，不顾老师还在讲台上，对着学生家长发表自己的意见，毕业之后更离谱，不但跑到陆小雪上班的警局发号施令，干涉警察办案，哪个犯人怎么判都要插嘴，比皇太后都有权威！

    想让顾宴晨认清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而顾宴晨一切的底气以及优越感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

    我是你妈。

    顾宴晨的一生都是顺从的，在家听父母的话，出门工作听上司的话，结婚之后听公婆的话，当了母亲之后，顾宴晨从一个顺从者，变成了一个支配者，她的思想和习惯都发生了变化，再加上多年的捧杀，她早就迷失在自我陶醉的漩涡中，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

    如果说顾宴晨还存有一丝自知之明，那就是，她知道一切荣耀都是孩子带给她的。

    相对应的，无论陆小雪做得多好，顾宴晨都只有一句——

    我不满意，你还能做的更好！

    顾宴晨永远不会满足现状，永远想要更好，想让顾宴晨不再控制孩子，退回到自己的生活，那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同时，顾宴晨也是一个非常拧巴的人。

    自恋到以为孩子能成为全世界第一，又自卑到完全没有自我意识，别人一个不悦的眼神，顾宴晨都能自我折磨好久。

    孩子就是顾宴晨的全部。

    是她对生活的寄托。

    她不会体面地退出孩子的生活。

    要让她退出，只能先伤她。

    心中有数之后，陆小雪来到了熟悉的街口。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陆小雪完全敞开心扉，那么这个人就是她的姥姥，顾老太司琼英。

    姥姥家在老北京的胡同里。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暖暖的骄阳铺陈，像是给大地穿了件华丽的锦衣，陆小雪走进胡同，就瞧见顾老太在街上悠闲地散步，随着走路的幅度，将整个上半身都扭起来，两条胳膊来回荡着，松动着全身的筋骨。

    虽然年过花甲，但顾老太的身体十分硬朗，腰不驼眼不花，一把年纪了还会爬树，像只伶俐的猴儿，活泼又顽劣，常常让子女们操心。

    如果说这个家里有谁最像顾老太，那就是陆小雪了，这一老一少，除了长得不像，其他方面就像一个娘教出来的，彻头彻尾的像，骨头缝里都透着相似。

    “老太婆！”

    顾老太一听，就知道是没大没小的外孙女，顿时大喜，爽朗道：

    “哎呦，是小雪来了！”

    陆小雪穿了一身黑色休闲装，乌黑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简单的装扮也掩不住那一身气度，她风采翩翩地快步走来，歪着脑袋上下打量顾老太，调侃道：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有精神，你这小老太太有福气呀！”

    顾老太哈哈笑，心情十分愉悦，阳光照在她憨厚乐观的面容上，越发显得精神抖擞，像个老顽童。

    “你怎么没上学啊？今天不是星期一吗？”

    像个被宠坏的孩子，陆小雪小嘴一噘，抱着胳膊不高兴地说：

    “哼！来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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