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舅姥爷生日，你去吗？”

    吃饭的时候，顾宴晨语气温和地问旁边的陆小雪。

    虽然语气像是在求和，却带着压抑的腔调，顾宴晨的表情也是蓄力待发的隐忍。

    陆小雪知道，顾宴晨始终憋着一口气，只要给她台阶下，她就会找机会翻脸，现在的好声好气，不过是给自己争取一个叫屈并且发泄情绪的机会罢了，她太了解顾宴晨了。

    见女儿还是不搭腔，顾宴晨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微微扬起声音：

    “刚才你姥姥打来电话，说明天……”

    陆小雪转身上了楼。

    第二天。

    一走进酒店，陆小雪就收起了脸上的冷漠，她神色如常，笑容满面地跟长辈们打招呼，仿佛和顾宴晨从来没有争吵过，也不曾冷战。

    关起门来怎么吵都行，但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可谁知，身为母亲的顾宴晨，却犯了拧。

    “你妈今天是请假吗？”

    “是，请假。”

    身后的顾宴晨翻了个白眼，嘴唇负气地抿紧，像个闹脾气的小女孩。

    “你舅姥爷生日，正好赶上暑假，孩子们都能来玩，一年到头，很少有时间聚得这么齐全。”

    “可不是嘛！放暑假孩子们还能来玩玩。”

    “小雪考得不错吧？成绩一直很好。”

    陆小雪笑着：“这次退步了，只考了第七名。”

    “第七名就很不错了，那么多学生，能挤进前十名的，就已经相当优秀了，我家孩子才考了十九名。”

    “好什么呀！”

    一声抱怨从角落里传出来，声音低低的，有些沉闷，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只需要一点细微的火苗，就能够将其点燃。

    “我妈要求比较高。”

    陆小雪笑容不变，仿佛没看到顾宴晨委屈的脸，没听见顾宴晨的抱怨。

    “这就已经很好了，还想怎么着啊？”一个女客对顾宴晨说。

    “哼！好什么……”

    心中起伏了一下，顾宴晨幽怨地将脸绷紧，憨厚的嘴唇委屈地噘着，她低声抱怨。

    女客们看看陆小雪，又看看顾宴晨。

    表姐妹们平日里接触的少，只有逢年过节或者长辈生日才有机会聚一聚，她们只知道这个表姐很老实，一点脾气都没有，乍一看她摆脸色，都有些意外。

    她们觉得，这娘俩不像是能吵起来的。

    顾老太在家排行老二，上头有一个姐姐，下头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但顾老太结婚最早，顾慬川又是顾家的长子，所以，顾宴晨是小一辈的老大，舅老爷家的儿子今年才25岁，还没有结婚。

    “不就是没考第一吗？”陆小雪笑得有些无奈，“你至于到现在还生气吗？今天舅姥爷生日，别把家里的事带到这里来。”

    顾宴晨胸口直冒火，但是碍于场合，又不好直接发作，她的嘴张了又张，忍了又忍，终于压下了想要怒吼的冲动，然后，她微微仰起下巴，挑起眉毛，压抑着声音缓缓地说：

    “不是这点小事，我生气的是自己不会当妈，入不了孩子的眼。”

    陆小雪失笑：

    “我没考第一名，你就不会当妈了？想什么呢？”

    顾宴晨脸色绷得更紧，幽怨地瞥了陆小雪一眼，她的语气也闷闷的，赌气道：

    “我不会当妈！也不知道怎么当妈！”

    陆小雪的舅姥爷是市委副书记，参加生日宴的同事级别都不低，包厢里几乎没有人大声说话，就连小孩子都被大人勒令不许吵闹，怕驳了主人家的面子。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场合，在自己亲舅的生日宴。

    已经39岁的顾宴晨，却犯了拧。

    看着陆小雪跟娘家人谈笑风生，顾宴晨委屈极了，她现在都没心情跟娘家人说话，这个不听话的女儿，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不但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反而在她的娘家人面前把她孤立了。

    “谁抱怨你不会当妈了？……”

    陆小雪心中冷笑，面上却若无其事，瞥着顾宴晨。

    “我就是不会当妈！”

    虽然是抱怨的话语，口吻却是小心翼翼，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试探和不确定，可见她也知道说这样的话不合适。

    “是你想多了。”陆小雪淡淡道。

    顾宴晨的脸色红了又红，她的唇角抽搐着，终于还是将压在喉咙里的话说了出来——

    “她这次才考了第‘七’名，我说了她两句，她就挣了命，嫌我和她爸没有家庭背景，嫌我们‘穷’，把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嫌我不会当‘妈’，嫌我对她不好！”

    说着说着，顾宴晨就控制不住了，声音变得颤抖，一张中年少女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女客们看着顾宴晨，又看看陆小雪，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

    “她放暑假找了个厂子上班，我不让她去，我们还没穷到需要一个孩子出去挣钱的地步！我想让她在家里好好学习，这就得罪她了，到现在，连句话都不跟我说！你们不知道啊，我昨天问她，你舅姥爷生日你去不去，她连腔都不搭，全当不认识啊！”越说越委屈，顾宴晨咬了咬牙，“当着你们的面，她装得很好！”

    “呵！”陆小雪冷声，“你倒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呀！”

    在顾宴晨开始诉苦的时候，陆小雪脸上的笑容就收起来了，那双潋滟桃花眼带着几分锐利，就那么冷冷听着顾宴晨声情并茂的控诉，好像在场的人是特意来为她解决家庭矛盾的。

    这下还有什么好遮掩的，陆小雪再装作若无其事，也经不住顾宴晨喜欢在人前讨论自己的家庭矛盾啊！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不想把家务事搬到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谁家都有自己的一堆事，没有人喜欢听你诉苦，你倒好，在这里抱怨起来了。”盯着顾宴晨，陆小雪冷笑着问，“你抱怨什么呢？”

    “你不就是嫌家里穷吗！？”

    顾宴晨颤抖着声音冷声质问。

    “我上班就是嫌家里穷了？”陆小雪觉得可笑，挑眉问，“那你上班是不是也嫌你娘家穷啊？”

    “你让你爸出去挣钱去啊！”顾宴晨厉声，蛮不讲理地道，“你爸出去挣钱，我就不去上班了，你爸不是挣不了钱来吗！？”

    陆小雪冷笑：

    “到底是谁嫌家里穷啊？”

    谁会真的关心顾宴晨啊？大家只是看个热闹罢了，只有顾宴晨那个傻子，天真的以为，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是来帮她的，只要她真心实意地诉苦，别人就会帮她得偿所愿。

    “说这个干什么呀？”

    二舅妈花百卉看不下去了，出声制止，二舅顾宴晖则是个不靠谱的，他像个二愣子，正一脸兴致地坐在旁边看热闹。

    “是我妈先说的呀！”陆小雪道。

    “就是说你妈！”花百卉眉头拧紧，看着自己的大姑姐，语气里满是不赞同，“你说这个干什么呀？”

    顾宴晨一下子愣住。

    她扬起脑袋看了一圈，发现自己的母亲、大弟妹、二弟妹、二弟以及表妹和表弟媳妇，看自己的眼光都有些微妙，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只知道大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给她撑腰，再接触到陆小雪冷漠的神情，顾宴晨讪讪地收敛了气息，她低下头，一双小眼睛傻傻的张着，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她觉得委屈呗，在家里我不跟她说话，她没有机会叫屈，好不容易出来了，她不得赶紧借着这个场合给自己叫屈吗？”

    陆小雪讥讽：

    “我就是去上班的，你在家给我发牢骚就算了，还跑去厂里闹事，你以为你是谁呀？是因为张总欣赏我，才会容忍你，张总是给我面子，才不和你计较，换成别人，你去闹事试试，谁会惯着你呀？早报警把你抓起来了！你以为普天之下皆你妈，谁都得惯着你呀？”

    顾宴晨垂着脑袋，傻傻地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些滑稽。

    “你们都有孩子吧？孩子趁着放假找个地方上班，你们也觉得孩子是看不起父母吗？是孩子嫌弃父母穷，才出去上班的吗？”

    她扭头看向渐渐流露出窘迫的顾宴晨。

    “到底是我看不起你，还是你看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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