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走了呀？”

    看到女孩子们紧随其后也下了楼，顾宴晨明显急了，她是想让同学们好好劝劝陆小雪，自己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才听陆小雪的话下楼的，怎么自己刚下楼，她们也要走了？

    “不早了，她们还要回去做功课呢！”陆小雪随口敷衍，“高中的学习时间那么紧张，不能因为你，耽误了她们的学习啊！”

    “啊？”

    顾宴晨看着女孩子们，一双眼睛傻傻地睁着，嘴巴微张，想留她们多玩一会儿，但听了陆小雪的说辞，又不好意思开口，看到她们走出了客厅，顾宴晨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追了上去。

    “那你们就先回去吧！不要耽误了学习，等有时间了，一定要来玩啊！你们都那么好，那么优秀……”

    刻意的，近乎崇拜的口吻，搭配顾宴晨那拉长腔的语调，中气不足的声音，又别扭又尴尬，陆小雪听得头皮发麻，只觉得瘆得慌，她屏蔽掉自己的听觉，放慢脚步，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一脱离人群，陆小雪的面容就冷淡下来，仿佛刚才那个笑容温婉的女孩子不是她。

    她淡漠地、麻木地看着顾宴晨追出朱红色的大门。

    顾宴晨只擅长在别人的吹捧里表达谦虚，但不擅长吹捧别人，她也不屑学别人那副恭维的样子，是以需要的时候，她一句恭维的话也想不起来，只能让自己卑微到尘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夸奖的词汇，用崇拜的语气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狭窄的胡同里，顾宴晨卑微地挤在人群中，明明是最胖的那一个，可在一道道清瘦靓丽的身影中，她微胖的身子竟显得有些单薄。

    心疼吗？

    有一点。

    但不强烈。

    若是从前，这样的事根本不会发生，陆小雪会将所有潜在的风险提前扼杀在摇篮里。

    可是。

    这一年的经历，教会了陆小雪视而不见。

    陆小雪最见不得身边的人受委屈，尤其是顾宴晨。

    正因为清楚女儿对自己的在意，顾宴晨才会有恃无恐，在陆小雪不受控制的时候，在自己无论如何说教，甚至恳求，都无法让陆小雪听话的时候，才会想到拿自己威胁陆小雪。

    一次又一次的得逞，慢慢撑大了顾宴晨的胃口，她不再满足于只让陆小雪听话。

    她开始威胁陆小雪按照她的吩咐做事。

    像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那样，完全听从顾宴晨的指令。

    一次比一次更过分。

    发展到最后，一句话不顺耳朵，顾宴晨就要卖惨威胁陆小雪。

    同样的招数用多了，总会失效的。

    每被顾宴晨威胁一次，陆小雪对她的在乎就会减轻一分。

    一次又一次。

    在顾宴晨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的威胁之下，陆小雪的心早已经变得麻木。

    直到现在，看到那样卑微的顾宴晨，陆小雪只觉得刺眼。

    再深沉浓烈的爱，也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消耗。

    所谓的奔走，自以为是的付出和牺牲，只是顾宴晨拿自己的卑微威胁陆小雪顺从她的心意罢了。

    顾宴晨一直追到马路上，跟着女孩子们走出去老远，嘱咐她们没事常来玩，说陆小雪在家里憋着，可得把她愁死了！

    让她们一定要经常来玩，好好劝劝陆小雪！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顾宴晨才带着满面愁容转身回家。

    走进朱红色的大门，顾宴晨一抬眸，就看到陆小雪站在院子里，面无表情，一双锐利的桃花眼带着漠然，定定地瞅着顾宴晨。

    陆小雪似乎是专程在这里等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顾宴晨心下一紧，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委屈。

    自己一心为了孩子奔走，希望孩子以后有出息，没想到孩子不但不感激她，还拿那种质问的眼神瞅着她，难道自己爱孩子也错了吗！？

    顾宴晨收起了满面的愁容，板起一张脸，梗住脖子，嘴唇倔强地抿紧，仿佛在说她没错，她都是为了孩子！

    然后，她垂下脑袋，避开陆小雪的眼神。

    似乎又觉得不服气，顾宴晨挺了挺胸脯，歪着脑袋不看陆小雪，迅速从一旁走了过去。

    “等等。”

    平淡无波的声音，却听得顾宴晨浑身一紧，她猛地一下子加快脚步，仿佛身后有鬼追着似的，扭动着微胖的身子冲进了客厅。

    陆小雪看到，顾宴晨冲进客厅之后，像是突然犯了毒瘾，微胖的身子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够感受到顾宴晨强烈的不甘。

    仿佛自己付出了一切，却被人狠心践踏。

    顾宴晨的情绪是真实的，行为却像极了七八岁的孩子在发泄，没有经历过磨炼的身体，随着她急促的呼吸用力起伏着，让人很容易忽略掉那是一个中年女人。

    以前怎么没发现顾宴晨还会变脸呢？

    面对外人，奉上一颗真心，将所有的脆弱和软肋展露出来，对外人说的话深信不疑，顶礼膜拜，面对孩子则蛮不讲理，就算错了也不承认，只会摆母亲的威严逼孩子妥协，借题发挥打压孩子。

    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也许，这才是顾宴晨的真面目，只是从前的生活一帆风顺，顾宴晨没有变脸的机会，可能顾宴晨自己都想不到，当生活的变故来临，自己会成为一个变脸大师。

    *

    周日的上午。

    当顾宴晨告诉陆小雪外面有人找她的时候，陆小雪只以为顾宴晨又请来了她的哪路旧友当说客，直接把顾宴晨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他就在门口等你，你出去看看就知道是谁了。”

    不同于昨天的卑微与谄媚，今天的顾宴晨看上去很有兴致，甚至有几分雀跃，她凑到陆小雪眼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口吻里也带着诱哄：

    “真的，你出去看看就知道是谁了，你见到他一定很高兴。”

    现在，还有什么人能让陆小雪兴高采烈去见的？

    从前的同学，从前的老师，甚至是小时候的玩伴，越是曾经关系密切的人，陆小雪越是自惭形秽，不如不见。

    “他现在就在门口等你。”

    陆小雪直接把顾宴晨当成空气过滤掉。

    “出去看看吧！别让人家等太久。”顾宴晨柔声劝。

    朋友来一个少一个。

    那些曾经推心置腹，陆小雪无比珍视的人，一个一个被顾宴晨求到她的面前，仿佛他们不是陆小雪的朋友，而是顾宴晨的工具人。

    顾宴晨不懂，交朋友也是需要势均力敌的！

    只有互相欣赏，才能一起进步。

    当顾宴晨把陆小雪形容的凄惨无比，求他们拯救陆小雪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彼此分道扬镳的结局。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变成了“求”，就变了味道。

    谁都有自己的人生。

    没有谁有义务拯救谁。

    可惜，顾宴晨不懂，只一味地放低姿态去求别人。

    或许懂吧！

    可懂又怎样？不懂又怎样？顾宴晨只要孩子听话，她就是要让陆小雪看看，曾经的朋友是多么优秀！如果再不努力，不回去上学，还有脸面对那么优秀的朋友吗！？

    对顾宴晨来说，只要陆小雪听话，放低姿态回去上学，过程是怎样的根本不重要，就算陆小雪失去所有的朋友，都没有关系！

    陆小雪原本以为，顾宴晨是一个无脑善良的人，现在才发现，顾宴晨是一个极度虚伪并且自私自利的人。

    怀揣着对顾宴晨的反感，做好了又失去一个朋友的准备，陆小雪走出了家门口。

    于是，在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外——

    陆小雪看到了江宇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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