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雪走了。

    没有告诉顾宴晨她要去哪里，也没有跟顾宴晨打过招呼，顾宴晨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临走之前，她把小小的陆明澈叫到了跟前。

    前世里，陆小雪对这个弟弟并没有多少关注，又因为小时候受顾宴晨的影响，以及自己性格上的强势，没少磋磨这个弟弟，以至于长大后，看清了顾宴晨的虚伪和矫情，回想起自己用顾宴晨对待她的方式对待陆明澈，陆小雪都觉得十分惭愧。

    警校毕业之后，陆小雪经常忙得脚不沾地，又厌恶顾宴晨过度的掌控欲，所以极少回家，她并不知道长大后的陆明澈是什么性格。

    只要不像顾宴晨，都好。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你妈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陆明澈点点头。

    “这句话本身没有错，但不要曲解了它的意思。忍一时，是让你忍一时之气，而不是让你一直忍气吞声，被人欺负都不还手。”

    陆小雪极有耐心地解释：

    “在你还没有自保之力的时候，需要先想办法让自己活下来，所以，你需要忍，忍那一时之气，是为了保全自己，而不是当一个受气包，任人欺凌。可如果你明明有反抗之力，明明有说‘不’的能力，再被人欺负到头上，还需要一再忍气吞声任人欺凌吗？”

    陆明澈轻轻低下头。

    “现实生活中，更多的是‘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你的退让，只会助长了别人嚣张的气焰。”

    陆小雪举了个例子。

    “都知道老虎是国家保护动物。可是，动物园里的老虎，只要是吃过人的，都会被拉去处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明澈摇摇头。

    “不是因为杀人偿命，而是因为，老虎一旦吃过了人，它就会认为，人是可以吃的，就很可能再吃更多的人。”

    “同样的道理，用在人类身上，也是一样的。”

    “如果有个人故意欺负你，就说明，在他的认知和逻辑里，你是可以欺负的，而如果欺负你之后，他又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他就会认定，你是可以随意欺负的，那么，以后只要有机会，他就会继续欺负你，持续不断的欺负你，以欺负你为乐，这些日子，你不是已经亲眼看到了吗？”

    陆明澈安静地听着。

    “如果有人打你一巴掌，你给他跪地求饶，你说，他会不会继续打你？”

    陆明澈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如果你立刻回他一巴掌，那么下次，他就不会再这么随意的打你，他需要考虑你的反抗会让他付出什么代价。”

    “你妈选择对林家以德报怨，在林涛诬告我的法庭上，都要替林涛求情，为了袒护那个畜生，不惜贬低我，生怕林涛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眼睁睁看着林涛打你，不去护着你，任由林涛和他家的人联手打爸爸，你妈不但不向着自己的家人，还反过来袒护欺负孩子的人，换来的是什么？”

    陆明澈听着，想起那日，妈妈从外面回来……

    …………

    ……

    那天，顾宴晨姿势怪异、动作缓慢地从外面走进来，双手环抱着自己，脸上尽是难堪和屈辱，她浑身颤抖，抽噎着对陆明澈说：

    “我去找那家人道歉，想着跟他们和解，以后我们都好好的，好好过日子，没想到，我刚进去门口，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他们……他们……就……就把我……把我……打……了一顿。”

    说到“打”字，顾宴晨的声音哽咽着低下去，老脸慢慢憋红，仿佛受到了难以启齿的屈辱。

    “难怪你姐姐不愿意在那个家里，”顾宴晨满脸屈辱，她痛楚地闭上眼睛，艰难地说，“那家人、不讲理……”

    最后，顾宴晨还是一脸懦弱对陆明澈说：

    “不要告诉你姐姐。”

    陆明澈虽然小，却也知道自己家被欺负了，妈妈却只想着道歉，挨了打也不敢还手，陆明澈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又不能跟自己的妈妈顶嘴，只紧紧地皱着眉头，稚嫩的小脸透出隐忍的愤怒。

    ……

    …………

    “是林家人变本加厉的欺凌，用更恶毒的手段欺负我们！”

    陆明澈稚嫩的小脸变得有点沉，神色凝重。

    “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小小的陆明澈还不懂那么多，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有种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成熟。

    “还有，不用太听你妈的话。”

    陆小雪的面容冷下来，嘲讽地说：

    “咱们这个妈，与众不同。”

    “她的与众不同，不是她有多么聪明绝顶、才华横溢，在人群中是最独特的那一个，而是——她就喜欢‘与众不同’。”

    陆明澈眨了眨眼睛，乖巧的像只小奶狗。

    “你妈觉得，自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怎么能跟别人一样呢？大家都做的事，她偏偏不做，不是她觉得大家愚昧，也不是她有自己的想法，她只是‘与众不同’！”

    “所以，林涛欺负到我们头上，你妈知道别人一定会反抗，全世界的母亲，都会护着自己的孩子，所以，你妈偏偏不反抗，她还要搞特殊，‘与众不同’地去袒护欺负自己孩子的人，她就喜欢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们受的这么多窝囊气，全部都是因为你妈‘与众不同’，她根本不是为了孩子忍气吞声，她只是纯粹的喜欢‘与众不同’！你妈那副脑子，跟这个世界是完全相反的。”

    小小的陆明澈安静地听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眨巴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转眼就迎来了严酷的寒冬，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白天变得非常短，夜晚变得格外长，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洒下来，不一会儿，远处的屋脊树梢、近处的瑶阶，全蒲白上了薄薄银装。

    顾宴晨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面容凄楚，眼神呆滞，浑身无力，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

    她的女儿又走了。

    这些日子，她忍气吞声，受了那么多罪，损失了那么多钱财，丢尽了脸面，听了那么多的闲言碎语，还挨了打！

    可她的女儿，还是走了……

    想起那日去林家道歉，顾宴晨被林昭梦和林母扒光衣服狠狠地打了一顿！

    林昭梦还恶劣地捏她的乳房，掰开她的腿用手机拍照，把手伸进她的身体里抠，一下一下用力地抠，口中说着污言秽语，尽情地羞辱她！

    林家的男人，就那么赤果果地打量着她的果体，对她的果体评头论足，就像在讨论一件商品。

    是那样的奇耻大辱！

    直到出了心头那口恶气，林昭梦歪着脑袋，不怀好意地告诉顾宴晨——

    “你女儿给你赚的！”

    那是弟弟买给女儿的房子，明明是女儿的家……

    在庭审现场，有工作人员制止，林家人不方便动手，没想到最软弱好欺的顾宴晨自己送上门来了，他们怎么可能放过顾宴晨？

    雪花静静飘落。

    马上就要过年了，她的女儿，去了哪里呢？

    “那你怎么不让她离婚呢？”

    范大婶的质问，让顾宴晨浑身一紧。

    离婚……

    顾宴晨面色凄然，嘴唇绷紧，刻骨的耻辱让她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她闭上眼睛，痛苦地仰天哀嚎：

    “很丢人啊！”

    “丢什么人啊？”范大婶气不打一处来，“离了婚，让她出去上班，谁知道她离婚了？怎么那么丢人啊？”

    “只有家风不正的人，才会让女儿离婚！”

    凄然地说完这一句，顾宴晨的气息又变得强横起来，木讷的双眼此刻却狠狠地瞪着，眼底透出阴沉和凉薄，她梗住脖子，抿紧嘴唇，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只要离了婚，所有人都会觉得她不正经，以为她干了什么丢人的事，婆家才不要她了，我的女儿，绝不能这么丢人！我宁愿把她打死，也不愿意让她离婚，让人一辈子戳脊梁骨！”

    “现在就不丢人了？”

    范大婶瞪着她：

    “都闹成什么样了，你还怪自己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吗！？你好好的女儿，就由着她栽在那个无赖手里呀？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孩子能过得好点儿吗？不是你的孩子啊？你不护着自己的孩子，你去护着谁呀？别人的孩子有自己的父母，用得着你护着了？咋的，你还指着别人的孩子给你养老呢？你女儿在公司干的好好的，你跑去横插一杠子，经理让别人当了，你女儿被人挤出来了，你不吸取教训就算了，还在这里怪自己的孩子呢！”

    顾宴晨面容紧绷，一双眼睛幽幽地瞪着，眼神狠狠的，又有种矛盾的脆弱，仿佛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又知道自己干了蠢事。

    “活像不是你的孩子！”

    范大婶气得转身就走。

    刚走了两步，似乎觉得气不过，范大婶又回头说了一句：

    “活像不是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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