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了,医院里烧起了暖气,温热的气流通过暖气管道在病房里流淌,屋子里暖和了,顾宴晨便在每天中午十一点,阳光最充沛的时候打开窗户透透气。
11月22日。
小雪。
女儿出生的那一日,也是小雪,那个时候,医院里还没有暖气,顾宴晨冻得瑟瑟发抖,又冷又渴又饿,没有奶水,连带着襁褓中的陆小雪也跟着挨饿,好不容易等到陆家和买了饼干回来,那个大老粗却没有带水,顾宴晨将就着吃了两口,从嗓子眼一路噎到胃里,直接把奶水噎住了,所以,陆小雪小时候没吃几口奶,她是用米糊把陆小雪喂大的。
女儿出生,顾宴晨坐了一个月的月子,然后又做起了刺绣。
她喜欢这个女儿。
女儿聪明,漂亮,听话,学习好,带出去很有面子,顾宴晨也觉得自己是个好妈妈,女儿想要什么,她省吃俭用也会买给女儿,偶尔有时间,她会带着女儿去城里玩,去远一点的城市旅游,看看乡村以外的世界,自己小时候没有得到的,她全部弥补在女儿身上,同村的孩子都羡慕自己的女儿,所以,她觉得母女感情是挺好的。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女儿已经长大了。
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女儿说的话,她开始听不懂了,女儿也不再听妈妈的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懒得跟妈妈解释。
她猜不透女儿的想法。
越是猜不透,就越是容易乱想,所以,她着急上火,生怕女儿走了歪路,一切有可能摧毁女儿的人和事,她都要扼杀。
她的女儿,绝对不可以丢人!
可是,发生了这么多,顾宴晨忽然不确定了。
至少,林涛那些兄弟的证词,已经证明了女儿没有错,都是林涛在抹黑,而她听信了林涛的谎话,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帮林涛对付自己的女儿!
窗外的雪花越来越大。
寒风呼啸着,飘卷着几片雪花飞进来,纸片般的雪花飘落在她的睫毛上,在睫毛根部慢慢融化,留下一抹冰凉剔透的晶莹。
关上窗户,顾宴晨回到病床边。
看着病床上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语的陆小雪,顾宴晨心痛不已。
人啊,总是要等到酿成了错误,才明白其他人都与她没有关系,只有孩子,才是与她息息相关的。
孩子好,才是真的好。
*
冬日里的阳光再灿烂,也带着股寒冷的气息。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陆家和沉默地开车,顾宴晨木然地坐在车厢里,陆小雪面无表情地望着车窗外。
雪在两天前就已经停了。
皑皑的白雪掩盖了一切罪恶的痕迹,天地万物一片洁白。
回到家中,坐在二楼卧室的写字台前,陆小雪恍惚地看着窗外白皑皑的冰天雪地。
卧室里依然是熟悉中透着陌生。
窗前的黄色木质写字台,折叠椅子,皮卡丘形状的折叠台灯,床尾是整整两排木质衣柜,对面靠墙是一整排的木架,上面摆放着各种书籍以及一些小玩意儿……
从二楼卧室的窗户可以看见栽种在大门院墙外的银杏树。
银杏树此刻也是银装素裹,看不出本来面目,只隐隐记得,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那个如烈日骄阳般的少年,就站在那棵银杏树下等她。
而她,连句话都没有对他说。
可是,在她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只有那个少年不问原由,还愿意像从前那般对待她。
可是……
可是……
他现在,如何了……
砂锅中的汤冒着小小的泡,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用汤勺将翻起的白色泡沫撇出来,顾宴晨将火关得更小些,细小的泡继续翻滚,等到锅中的汤变得乳白,顾宴晨上楼喊陆小雪吃饭。
餐桌上是热腾腾的饭菜。
喝着顾宴晨给她炖的鸽子汤,陆小雪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江宇宸呢?”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错乱,之前发生的,应该是徐海龙和林涛找到店里,要把她卖到中东的事。
陆小雪是在医院里醒来的,身上全是刀伤,一层一层的绷带缠在身上,硬生生缠成木乃伊,还记得昏迷之前听到了警笛声。
警察赶到了,她和江宇宸应该是得救了。
她已经伤愈出院。
那么,江宇宸呢?
见顾宴晨表情僵硬,拿筷子的手顿住,陆小雪追问:
“他伤得很重吗?”
这是自陆小雪醒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她的声线有些低沉,声音不紧不慢的,像是极其冷静。
这种状态,直接告诉她真相,应该是没什么的。
可是,顾宴晨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那几个人呢?”陆小雪又问,声音依然不紧不慢的,“林涛和徐海龙,还有那四个男人,应该是人贩子吧!”
“都被抓了。”
顾宴晨缓缓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和又温柔。
“被抓了。”
陆小雪毫不意外,语气也淡淡的,仿佛置身事外。
“嗯,被抓了。”顾宴晨道,“林涛说,是徐海龙逼他的,他不想这么做,只判了十五年,徐海龙和那几个人贩子,都判了死刑。”
“果然是窝囊废干出来的事。”
话虽是嘲讽,陆小雪的声音却听不出情绪,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对林涛的行为,也没有丝毫意外,似乎这样才符合逻辑。
顾宴晨有些不安,看着风轻云淡的女儿,总觉得女儿的平静有种死亡前夕的宁静。
“徐海龙白瞎帮了他那么多,替废物出头,替废物掠夺财物,替废物犯罪,最后,还要替废物去死。”似乎觉得很滑稽,陆小雪轻轻勾了勾唇角,“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烂泥扶不上墙,那就不要扶了,插手别人的因果,就得替别人承担恶果。”
顾宴晨缓缓垂下头。
“江宇宸呢?”陆小雪继续问,“他伤得比我重,他好些了吗?”
思量再三,顾宴晨还是选择了坦白:
“他死了。”
“他死了……”
陆小雪缓缓重复着这句,然后,半晌沉默不语。
这种沉默,让气氛渐渐变得紧张起来,顾宴晨放下筷子,看着依然风轻云淡的陆小雪,轻轻地说:
“他死了。”
看着陆小雪,顾宴晨声音缓缓地说:
“他当时就死了,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连抢救都没有来得及。”
陆小雪觉得十分荒诞。
江宇宸是警队精英,多少贪官还等着他去抓,多少犯罪分子还需要他周旋,怎么可能会死?
警察当久了,无论多么端正的人,都无法避免地会染上一些痞子气,因为,打交道的大多是地痞流氓,不学会他们那一套,很难镇住他们,两人还互相吐槽过对方。
陆小雪不相信江宇宸会死。
她去了江家。
开门的是江宇宸的小姨,看到陆小雪,也不知道怎么对待她,眼角瞥了眼客厅的方向,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江宇宸在吗?”
得到了默许,小姨便闪身让陆小雪进去了。
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江夫人没有了往日的雍容华贵,白皙有光泽的皮肤也长出了皱纹,锐利的眉眼像是失去了神采,眼神沧桑,整个人苍老了十岁。
“坐吧!”
声音缓缓的,声线略有些低沉,不再如往日那般风风火火、美丽出尘,将周围其他人衬托的黯然失色。
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陆小雪心中莫名的一阵恐慌,心脏“砰砰”狂跳,有些不敢面对江夫人的脸。
那张和江宇宸相似的脸。
“江宇宸在吗?”
看着她,江夫人眼中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喜爱和神采,淡漠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沉默了一会儿,江夫人缓缓开口:
“他死了。”
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一丝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死了……?”
顾宴晨说他死了,江夫人也说他死了,难道,他真的死了……
怎么可能……
他明明是最优秀的警察……
明亮的眼睛一点一点变得灰暗,陆小雪垂下眼帘,神情变得有些恍惚,她低声喃喃:
“怎么可能……不可能,他是最好的警察,怎么会……他还没毕业……”
“他死了。”江夫人看着她,“你还在昏迷的时候,他就死了,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伤得很重,怕影响你恢复。”
她也不知道此情此景还能对陆小雪说什么,只是机械地对她陈述一个事实。
陆小雪无法相信。
前世里,江宇宸是警队精英,是她的黄金搭档,两人联手剿灭了数个犯罪集团,捣毁犯罪组织的老巢,将贪官拉下马,直到她死了,江宇宸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警校没毕业就……
陆小雪以为自己在做梦。
于是,她又来到了江家。
得到的回答还是江宇宸死了。
他已经死了。
当陆小雪又一次来到江家,看到了江夫人麻木的神情中隐约流露出的恨意。
江夫人是怪她的……
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江宇宸死了……
他真的死了……
恍惚着,陆小雪走出江家的大门,清冷又空落的声音遥遥传来: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会……这不可能……”
说着渐行渐远。
她后来喃喃了什么,江夫人却听不到了,沉沉地坐在沙发里。
不恨她?
什么事都没有?
不怪她连累了宇宸?
不可能。
但是,她又不能完全怪她,宇宸拼了命也要救这个女孩子,还在读高中,就表露过对这个女孩子的心思,其他女孩子完全入不了他的眼,江夫人还能怎么样?
不能恨她,又没办法原谅她。
陆小雪恍惚地走出江家。
恍惚地又钻入人群。
人山人海。
只是,再也没有了那个如烈日骄阳般的身影。
他死了……
是她害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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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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