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上午，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投射进来，温热的气流通过暖气管道流淌，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

    陆小雪携着一阵寒风回到家中。

    一踏进客厅，立刻感觉有种深沉压抑的气氛，凝神看去，发现客厅的沙发里竟坐满了人。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目光里或打量、或凝视、或幽怨、或悲伤、或阴沉，每个人的神色都极其认真，而且凝重，就像在做某种实验课题，要将她从头到尾解析一遍，记录成数据。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时候，应该没几个人愿意来家里做客吧？大家躲还来不及呢！陆小雪心中腹诽，到底是谁这么闲啊？

    然而……

    她的心底骤然闪过不安。

    在那一道道熟悉的人影中，一个女人的轮廓，就那么突兀地闯入她的视线！

    女人远远地望着她。

    那张脸……

    与记忆中无法磨灭的面容，有八分像。

    是江夫人……

    心口倏然刺痛了一下，望着江夫人，陆小雪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开始倒流，她浑身绷紧，僵硬颤抖，气血一阵阵地在脑中翻涌。

    沙发里，江夫人没有了往日里的雍容华贵，也不再是美丽出尘、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模样，她像一朵凋零的牡丹，满面沧桑，眼神沉黯，整个人苍老了十岁。

    又看向江泽川和江宇宸的小姨。

    江泽川也不复往日里的英明神武，他好似很努力地想要站直，可他的后背很佝偻，让他无法挺直胸膛，他不再是意气风发的警察，只是一个年迈丧子的父亲。

    可是……

    江宇宸的家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

    陆小雪拧眉，视线冷冷地瞥向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顾宴晨。

    此刻，顾宴晨低眉顺眼地坐在江夫人身边，像藤蔓依附大树般紧紧依附着江夫人，仿佛江夫人就是她的主心骨，她的一切心愿，江夫人都能够帮她实现。

    这副模样，像极了缩在一旁，等着别人替他出头的林涛。

    是陆小雪最厌恶痛恨的模样。

    接触到陆小雪眼底的冷芒，顾宴晨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微胖的身子看上去那样卑微，只是一双眼睛依然不甘心地闪烁着，嘴唇微抿。

    坐镇家中的，赫然是顾宴曦。

    严正端方的面容，炯炯的虎目，他端坐在人群中，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姥姥司琼英，宽厚大度的面容此刻堆满了愁绪，眼神里一半心疼一半自责。

    这母女俩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

    顾宴晨只会怨别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还妄想向全世界标榜自己的善良大度，痴心妄想，心比天高，永远认不清自己；顾老太则懂得反思，尽自己所能做正确的事，大智若愚，从不会怨天尤人。

    就是这一点不同，导致两人的命运天差地别。

    陆家和老实了一辈子，被气场强大的顾宴曦衬托成了隐形人，没有多少存在感，尽管此刻心中是滔天的怒意。

    他不赞成妻子的做法。

    可陆家和，从来拗不过妻子，也从未管束过妻子。

    “你们怎么来了？”

    陆小雪一直很稳定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破了防。

    前世里，若不是顾宴晨突然冒出来，陆小雪根本不会被抓，也根本不会和整容之后的方悠然掉包！

    顾宴晨这个女人，自以为口才了得，跟谁都能说上话，谁都得给她几分薄面。

    不过是因为，那是她陆小雪的妈！

    大家是给她陆小雪面子！

    陆小雪也没想到，那个蠢货，竟然自己送上门去，跑到方悠然带领的要抓陆小雪的间谍面前，卖弄自己的老脸，大约是想说服那些间谍跟陆小雪握手言和。

    顾宴晨以为自己很有面子，谁都得听她的话。

    外国间谍也是人。

    只要顾宴晨足够坦诚，主动让步，给外国间谍想要的，表达出足够的诚意，外国间谍就不好意思再做间谍了，那全世界都和平了！

    也许，是那些年把顾宴晨捧得太高，让她忘了自己是谁。

    意料之中的是，顾宴晨根本来不及开口，就被那帮人抓住，用来威胁陆小雪，直到陆小雪被抓，昏迷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顾宴晨睁着一双小眼睛，傻愣愣地看着陆小雪被抬上车。

    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

    恐怕直到陆小雪死了，顾宴晨都想不通那些间谍为什么不给她面子。

    哼！

    顾宴晨就是全世界最愚蠢的人。

    看到她，江宇宸的父母和小姨站起身，向着陆小雪走来，顾宴晨也连忙站起来，跟着江夫人，顾老太不放心，也站起身，跟在女儿身后，寸步不离地陪着女儿。

    不用猜就知道，是顾宴晨又向她的弟弟顾宴曦求助了，顾宴曦帮她出主意，把江宇宸的父母叫来家里帮她管教孩子。

    一行人走到陆小雪面前。

    江夫人比陆小雪足足高出十公分，身上褪去了杀伐和彪悍，一双美眸只剩下沧桑，她看着陆小雪，神情变得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儿子笑容满面地对她说，他喜欢这个女孩子……

    可这份喜欢，却让儿子丢掉了性命。

    江夫人不想看见这个女孩子。

    可，发生这样的事，也并不是她的错啊……

    她是儿子拼了命也要护着的，只有她好好活着，才不辜负儿子的牺牲，她要替儿子好好活着。

    “又是你？”

    瞥向狐假虎威，却明显底气不足，不敢与她对视的顾宴晨，陆小雪冷声质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天不作死，你就难受是不是？”

    杵在江夫人身旁，顾宴晨伸了伸脖子，让自己抬起头来，努力想要挺直胸膛，然而，不知是心虚还是没有底气，她的身子异常僵硬，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挺直腰杆儿，脊梁骨始终是弯的，姿势始终是卑微的，仿佛被无形的枷锁困住，无法挣脱，她的面部也异常僵硬，眼睛控制不住地下垂，不敢对上陆小雪的眼睛。

    心底一阵阵的酸涩。

    顾宴晨是求江夫人帮忙，才放低姿态，可是，在女儿面前，她怎么就变得如此卑微了呢？哪有母亲被女儿压一头的？

    僵硬的身子下意识地向江夫人靠近，顾宴晨瞥了眼江夫人，希望江夫人能帮她管管孩子。

    陆小雪只感觉冷。

    恨意和寒意铺天盖地，她膝盖发软，却努力让自己站稳。

    “顾宴晨，你只会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吗？你若是当不了这个女主人，坐不稳这个家，大可下堂求去，回你们顾家当姑奶奶！连家务事，都需要别人替你做主，连自己的情绪都处理不了，你是还没有断奶吗？”

    顾宴晨委屈地低下头。

    呵！

    永远都是这副样子，只会卖惨，求别人同情自己，进而帮助自己，一路靠卖惨经营自己的“好妈妈”人设，永远都在欺骗自己。

    “宇宸已经死了……”

    有气无力的声音，令陆小雪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看向江夫人。

    看着她，江夫人的心情无比复杂，呼吸压抑而沉重，好似呼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刀子，每一下呼吸，都有种极致的疼痛，可江夫人依然低哑地温声劝慰：

    “……那两个人也已经伏法，祸不及家人，就放过那家人吧。”

    随着江夫人开口，顾宴晨也有了底气，微侧着身子，表情用力，一双小眼睛幽幽地睁着，脸上的神情随着江夫人的话语而变化着，仿佛江夫人说话，就代表她顾宴晨说话。

    竟然利用江宇宸！

    竟然利用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

    竟然让一个母亲，替杀死自己孩子的凶手求情！

    顾宴晨怎么如此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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