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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走你自己的路

    正月十五,身着白色儒衫的年轻人带着个红衣少女进了一趟城,这是三年来宋青麟第一次离开芝兰山。

    少女一身红衣,手提个小竹篮子,里边儿装的是刚刚摇好的元宵。

    陈默走后,宋青麟便弃了轮椅,因为他读书之余要照顾陈樱桃,就想站起来,于是就站起来了。

    路过一处糖水摊,宋青麟便轻轻揪住陈樱桃的小辫子,问道:“要不要吃?”

    小姑娘嘴巴嘟起,抬手扇了宋青麟一巴掌,瞪眼道:“说了不许揪我头发,怎么不长记性呢?不吃不吃,回去煮元宵,我吃元宵你喝汤!对了,在你的屋子给我支个床,我要跟你睡一起!”

    本来逗一逗陈樱桃而已,可听到这话,宋青麟腿疾险些犯了。

    “那你自个儿睡,我要上死读峰了。”

    陈樱桃闻言,大眼睛几下扑闪,大步走上前张开双臂拦住宋青麟,“你已经可以登山了吗?”

    可一句话说出,小姑娘眼眶便有些湿润。

    宋青麟撇了撇嘴,蹲下擦了擦陈樱桃的眼泪:“掉什么金豆子?想本少爷天纵奇才,三年登山已经很慢了吧?”

    陈樱桃抽了抽鼻子,一步过去将宋青麟懒腰抱住,哽咽道:“那我也搬去死读峰,爹爹说不准我去找他,非要找就得你带着我去才行。可你要过两峰才能离开芝兰山的。”

    宋青麟干脆抱起陈樱桃,帮其擦了擦眼泪,自己的双眼却微微眯了眯。

    “樱桃放心,待我下了读死峰,便带你东去学宫,与那些祭酒讲讲道理。”

    先生走了,但芝兰犹在。

    但宋青麟长叹了一声,呢喃道:“狗日的刘暮舟,也不知是死是活,这都多久了,给本少爷一封信都不寄?”

    陈樱桃闻言,擦掉眼泪,疑惑道:“你为啥不寄信给他?”

    宋青麟气笑一声:“他跟个游神一样,我哪里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说来也怪,本该天高地阔的宋家少爷被困在书山当中。原本恐怕一生都走不出飞峡县的穷小子,却已经走惯了江湖。

    陈樱桃哦了一声,又问:“怎么突然间可以上死读峰了?”

    宋青麟笑道:“就是突然间明白了假读书是什么意思。”

    一目十行,假读不如死读,那就死读。

    其实他也已经明白了死读峰是什么意思,不求甚解,死读而已。所以他下死读峰会必然很快。

    至于读死峰,暂时还没参透。总不能是读死在山上吧?

    而那座不读峰,宋青麟是万万不敢想的,因为陈默说过,若有朝一日宋青麟登临不读峰,便是他宋青麟闻道之时。

    ……

    山外青山楼外楼,山外山的确是座青山,在这五月盛夏,更是如此。

    胡游乱逛了大半个瀛洲的裴邟,去入夏城逛了一圈儿之后,便直奔东海。到地方后先传信入夏城,待得到回信之后这才准备登山。

    山外山在海上,但距离海岸很近,十余里而已。海边的小城是山外山剑客最常去的地方,因为城池是山外山祖师婆婆所建,所以本地凡人都见惯了神仙。

    城池名字也稀奇古怪,叫不回城。

    南门一块朝西南的大石头上所刻的不回二字,是祖师婆婆举剑所刻,剑气果决,态度更是坚决。就好像是面向西南,冷声一句:“不回。”

    裴邟御剑跨海,远远望着一处绝壁之上的赤红剑鞘,忍不住呢喃:“那小子,怎么就被虞丘寒的剑看上了?”

    山外山不准御剑登山,因为御剑登山会被山外山视为问剑,他这个山主外甥也不例外,只能靠着双脚登山,好在是下山没有这规矩。

    走到半山腰时,便瞧见个发须皆白的老人拎着锄头在打理苗圃。

    裴邟干脆坐在一边的大石头上,摇头道:“老白,打我第一次来山外山,你就在种花养草,这都快三十年了,你不练剑啊?”

    被各种花卉掩住了半个身子的老者微微转头,笑道:“我没得练喽!表少爷,你这是又惹了哪家姑娘,被你娘逐出家门了?没地方去,跑来蹭吃蹭喝?”

    裴邟只觉得脸上一烫,气急败坏道:“你这老家伙,怎么揪着小时候的事不放呢?那不是还小嘛!”

    可白老头却笑盈盈一句:“可惜了,十年前王财主家的姑娘便嫁人了,都生了仨大胖小子了。”

    裴邟脸一黑,骂道:“老白你大爷!沁儿呢?我找我妹妹聊天儿去。”

    老头子哈哈大笑,答复道:“小姐年前就去了洗剑湖,算日子,得有八个月没下来了。也不知道咋回事,夫人去都劝不回来,正好,你去试试。”

    裴邟呵呵一笑,大步御风而去,说是御风,其实是贴着山脊,不敢太高,怕挨老舅的剑。

    裴邟小时候有一次,调皮捣蛋惹哭了钟离鸢,气得钟离鸢给哥哥一封信,结果钟离鸿御剑近四十万里去了飞泉宗,给裴邟一通胖揍,顺带着连裴郇都揍了一顿。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委屈,最委屈的莫过于当爹的,于是等钟离鸿走了,裴郇又将裴邟吊起来打了一顿。

    所以裴邟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但对于舅舅,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怕。

    山外山一山六峰,分三层,一层三座山峰,二层两座,架在第一层。三层最高,架在二层。而二层山巅,两座山峰加上最高峰,三峰之间有一片湖泊,祖师婆婆与前几代山主都在此地结丹,所以剑气剑意极其重。

    到了钟离鸿这代,此地便成了弟子练剑之地。

    山外山几乎没什么外姓弟子,钟离鸿一脉是嫡系,还有两支旁系,当家做主的与钟离鸿一个爷爷。

    而嫡系这一支,就钟离沁一个独苗,幸好钟离沁天资极好。

    裴邟一跃到了洗剑湖畔,此地并无他人,也就钟离沁一身青衣,悬坐洗剑湖上。

    “八个月不出洗剑湖,你给别人留点儿活路成吗?本来修为就高出人家一大截儿了,还这么拼命修炼,二爷三爷家那几个小崽子不得恨死你?”

    钟离沁猛然睁开眼睛,对于裴邟所言充耳不闻,只是言道:“见过刘暮舟了?”

    裴邟嘴角一扯,“都不记得了,还这么上心作甚?”

    钟离沁一瞪眼,裴邟便怂了,只得靠在湖边大石头上,轻声道:“见了,模样倒是不错,人也挺好的,就是太他娘执拗了,也疯啊!疯起来不要命,贼吓人。在古井国险些被白鹿洞的彭壁打死,后来不知怎的,反正跑了。”

    钟离沁不知不觉间,已然眯起那双桃花眼,并问道:“为什么?学宫三代弟子修为怎么都在第五境了,欺负个灵台修士作甚?”

    既然问了,裴邟便将梅妖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他都没发现,钟离沁的眼中寒光闪烁,简直要杀人一样。

    可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沉声道:“混账读书人,不讲理!换我也骂娘。”

    裴邟点了点头,“我也是,哎?你想起来了?”

    钟离沁一转头,“没有。那他如今身在何处?在做什么?”

    裴邟长叹一声:“听说进了积雷原,我上山之前特意传信问了入夏城主,回信说还没出来。今日五月十五,算日子,他进去得有近十个月了。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其实挺不错的个……”

    话未说完,突然听见扑通一声,裴邟一抬头,却见钟离沁自水中钻出,以剑气蒸干了水汽。

    裴邟心中古怪,不是不记得么?怎么这么在意?

    于是他又说了句:“他拿了那把剑就是楼外楼弟子,祖师婆婆可有规矩,凡姓钟离者,不准与楼外楼弟子通婚的。”

    钟离沁要比刘暮舟大几个月,刘暮舟都快十八岁了,钟离沁也已经脱了稚气,亭亭玉立。

    她走上了岸,淡淡然一句:“扯到哪里去了,方才想破入九炼,岔了气而已。”

    说着,她喊了一句:“没骨头。”

    一把锈迹斑斑的古剑疾速掠来,可一到这里,竟是剑尖直指着裴邟,防贼一样。

    裴邟瞪大了眼珠子,破口大骂:“这破剑怎么回事?上次见我就这样,怎么这回还这样?”

    钟离沁也有些无奈,揉了揉眉头,无奈道:“那是我哥,虽然混账,但真是我哥。”

    裴邟气笑道:“我就听见了前四个字。”

    没骨头这才收回一点儿戒备,回到了钟离沁身边,剑穗儿略微随风晃悠。

    钟离沁摇头道:“不只是对你,除了我爹之外,只要是个男的靠近我,没骨头便像现在这样如临大敌,我也管不住。”

    当然管不住,没骨头可与某人有过约定的。

    裴邟嘴角扯了扯,老子真是她哥,别防我跟防贼一样啊!

    抿了一口酒,裴邟说道:“对了,那小子进积雷原之前,将一头鹿妖托付给了我娘,是让落英山一个美貌小姐姐带到居曲国渡口,之后由我娘接走的。据说,那天玄风王朝在入夏城布设了必杀之局,但被那小子用三张符箓破了。不得不说,真他娘聪明啊,我设身处地试了试,换成是我多半会死的。不过现在嘛!玄风王朝撤了悬赏,听说还要给刘暮舟赔偿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钟离沁冷不丁一句:“临海城熟不熟?”

    裴邟一愣,不知钟离沁问这作甚,不过妹妹问,自然如实答复:“还可以,迷不了路。”

    钟离沁点了点头,一把抓住没骨头背在身后。

    “待闷了,咱们去逛逛吧,反正离得近,不过万里而已。”

    裴邟闻言,神色古怪了起来,挠着头,干笑道:“那个……你自己去吧,我看看舅舅舅娘之后,还要去游历呢。”

    结果此时,一道白衣挎剑的身影凭空出现。

    裴邟立刻起身,站得板正,结结巴巴道:“舅……舅……”

    又一个青衣女子出现,“你看把孩子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裴邟立即投去求救眼神,也不结巴了:“舅娘。”

    钟离沁微微一笑,轻声道:“爹,娘,我想去临海城走走,让表哥陪我去吧?”

    中年人抖了抖袖子递出一壶酒,轻声道:“肯挪窝了就好,出去走走,说不定就四境了。顺便将酒带给观海书院的林篆山长,就说钟离家谢九先生一壶酒,烦劳转递。”

    无论如何,钟离沁体内剑魂是被消除殆尽了。

    一边的女子瞪眼道:“我觉得也该谢那个孩子,你走一趟飞泉宗,去把夭夭接来吧。那孩子要是能活着走出积雷原,也算我们还人情了,如何?”

    钟离鸿无奈道:“行了,你们两个先去。哦,我看邟儿不是太想去临海城,不如跟我去飞泉宗?”

    裴邟一听,摇头似拨浪鼓,“很久没跟妹妹出去了,我陪她玩儿一趟吧。”

    钟离鸿点点头:“那等我给你发钱?”

    裴邟闻言,转过头拔腿就跑。钟离沁憋着笑,轻声道:“那我走了。”

    待两人离去,钟离鸿这才拉住夫人的手,摇头道:“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小子,但我不能去飞泉宗。不是我不听你的,我要是去了,不是帮他,是害他,四九之争数百年,那头文运所化的白鹿便是四先生与九先生争出来的结果。现如今,恐怕只有刘暮舟能解学宫内部这个死结。”

    女子闻言,终究还是沉默了。山外山虽不惧,但这毕竟是瀛洲。

    “咱们的沁儿,怎么有点儿怪啊?她不是忘了刘暮舟么,跑去临海城又想干什么?”

    钟离鸿摇头道:“就那脾气,怪玄风太子欺人太甚了。”

    临海城也不远,钟离沁与裴邟黄昏时离开的山外山,次日清晨便到了城里的观海书院之下。

    可天都亮了,钟离沁迟迟不登山。裴邟蹲在路边,无奈道:“沁儿啊!你到底要干嘛?吃饭逛街咱们去就成了,蹲在这里作甚?”

    眼瞅着一批一批的读书人登山,钟离沁只是站在路边,一言不发。

    直到不久后,有个一身儒衫的年轻人出现在视线尽头,虽然身着寻常儒衫,却有掩不住的贵气。

    裴邟望了一眼,撇嘴道:“那家伙,估计是玄风太子赵典,听说被玄风国师强行送到了观海书院。”

    钟离沁哦一声,然后问道:“那个夭夭怎么样?”

    裴邟一乐:“很乖的小姑娘,管刘暮舟叫哥哥,就是不知道那家伙打哪儿拐来一个小妹妹。”

    说话时,裴邟见那个贵气十足的年轻读书人在眼前走过,倒是长得不错。

    他正看着呢,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你看我干什么?”

    赵典微微一愣,转过头,疑惑道:“我?”

    裴邟赶忙扯了扯钟离沁,“没看,人家没看。”

    可钟离沁却转过头,冷声道:“我说他看了。”

    此话一出,赵典立刻明白,这是来找事儿的了。

    于是他笑盈盈转身,拱手道:“姑娘虽然国色天香,但我是个读书人,非礼勿视我还是……”

    “你敢调戏我?”

    钟离沁冷冷一句,使得赵典再次怔住。

    好了,可以确定这就是来找事儿的。

    不过他还是说了句:“若是寻我不痛快,姑娘怕是找错人了。”

    钟离沁嗯了一声,轻声道:“没找错,就是你调戏我,本姑娘忍不了。”

    赵典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脚便已经踹了出来,只听见轰隆一声,她当即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了围墙之上。

    尚未起身,钟离沁已经到了眼前,狠狠朝他胸口踩了一脚,随后一把抓住赵典领子,一拳又一拳照着那张还算俊俏的脸猛砸。

    明明有六品宗师的武道修为,可赵典全然提不起半点儿反抗之力,那拳头雨点一般,像是在泄愤。

    裴邟脸皮直抽搐,“小姑奶奶,你怎么跟那家伙一样疯啊?可千万别打死啊!”

    而此时,钟离沁一把将赵典拎起来甩出去,面向书院,冷声道:“太子就可以调戏路边的姑娘了?这是什么狗屁道理?管来试试!”

    书院并无动静,但城里几道身影,疾速而来。

    裴邟欲哭无泪,总算是明白她为什么要来临海城,这不就是憋着要把玄风太子揍一顿嘛?

    他踏步而起,拔出长剑,一道剑气化作长虹逼停三个黄庭巅峰,昧着良心骂道:“敢调戏我妹妹?活的不耐烦了吗?”

    对面三位黄庭皆咪起眼睛,而有个中年人,凭空出现在此。其余三人立刻抱拳:“莫少保。”

    莫禅生只看了一眼赵典满脸是血的惨状,眉头便皱了起来。

    “炼气士袭击王朝太子,杀了你们,学宫也不会问责。”

    钟离沁一脚踢飞赵典,将其镶嵌在登山石阶当中,随后拔出没骨头,一身近乎凝为实质的剑气猛然爆发。

    “杀来试试。”

    剑拔弩张之际,山巅传来一句:“别闹了。”

    话音刚落,有个中年人踏步而下,瞬间便到了钟离沁身边。他先是回头看了看赵典,无奈一伸手,将其拽出来轻轻推给莫禅生。之后才对着钟离沁,叹道:“丫头,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次吧?”

    钟离沁持剑抱拳:“见过林先生,家父让我带一壶酒给九先生,烦劳先生转递。另外,烦劳林先生告诉九先生,钟离沁谢他一路照拂。”

    将酒递出去,钟离沁又一抱拳:“不是我找事,是他调戏我。”

    说罢,潇洒转身,冲着裴邟淡淡然一句:“走,逛街。”

    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过莫禅生身边,竟然无人敢拦。

    赵典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少保,回吧。”

    钟离沁与裴邟走出去了很远,裴邟才问道:“你……是给刘暮舟出气?”

    不是不记得了么?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

    可钟离沁咬着牙,沉声道:“帮了我那么多的人,差点儿被他害死了,我气不过!”

    但裴邟看来,她的气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也是,其实我看得出来,那小子是真喜欢你,可惜你忘了他了。”

    听见裴邟这话,钟离沁刚刚压下的怒火蹭一下又起来了。她二话不说御剑而起,直奔临海行宫。

    裴邟大惊,“嘛去啊?你俩怎么一个臭毛病,就这么爱往人行宫闯?”

    青瑶进临海行宫之后,两年不曾出门,就连赵典来找她,也只能在门缝儿里看。

    但今日,有个年轻姑娘御剑而来,一剑劈开了大殿门户。

    钟离沁手持长剑悬停半空,死死盯着那个确实要比自己好看的女子,冷笑一声。

    “你倒是安逸!”

    青瑶一皱眉:“哪儿来的毛丫头,话是什么意思?”

    钟离沁冷哼一声,随后便御剑离开了。

    ……

    自从到了飞泉宗,夭夭便每天都爬山最高的那处小亭子,扶着栏杆看云也等人。

    对于这个小丫头,钟离鸢可喜欢得紧,听话懂事,她都想认小丫头为干女儿了。

    眼瞅着天都要黑了,夭夭还没有下山,钟离鸢便上了山巅,却见小姑娘趴在栏杆上,一动不动。

    凑上去,钟离鸢问道:“夭夭,睡着了吗?”

    夭夭转过身,使劲儿摇头:“没,刚刚两朵在打架,白云都要赢了,可是来了一阵风,全是黑云了。”

    钟离鸢被逗得一乐,摇头道:“傻丫头,那是因为要下雨。等天晴的时候,白云就是胜方。明日八月半,门内有大比,你估计不爱看。前些日子有人喊我赏花,早知道带你去了。不过明日南边城里有灯会,要去看看吗?”

    可小姑娘转过头,认真问道:“我哥哥真的会来吗?”

    钟离鸢轻轻按住小姑娘的脑袋,微笑道:“自然会,不止是来找夭夭,他肯定要去找他喜欢的姑娘的,他跟你说过没有?”

    一听这个,夭夭眼神便有了颜色。

    “啊?没说过哎,鸢姨快跟我说说。”

    钟离沁抱起小丫头,微笑道:“跟我去灯会,我就告诉你。”

    ……

    积雷原每隔三日便有一场雷暴,这一年中,每每雷暴倾泻,总有个一丝不挂的年轻人在雷霆之中练拳。

    但今日,那个年轻人每日歇息的洞穴已经无人了,石壁之上刻了几个字——刘暮舟到此一游。

    一月前,此地便无人了。

    北泽湖心岛屿,一道雷霆剑光坠地。

    年轻剑客打着赤脚,衣裳袖子露手腕,裤子盖不住脚踝。鞋子实在是穿不上了,便只能打赤脚。

    走到那株死去数千年的梅树前,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按住了枯树。

    生机勃勃的雷霆灌入枯树之时,死去千年的古树,竟然重新焕发了些许生机,可老树终究抽不出新芽,只是根系延展,钻入了刻字石头,在石头上,有了一株新树。

    转过身,刘暮舟便瞧见了一柄插在地面的锈剑。

    他望着那把剑,站了许久,终于转身在废墟之中寻到一块干枯木板,将剑埋葬,又以雷霆剑气刻下几个字——剑仙姜桃叶之墓。

    本想放下一壶酒的,可这一年,积攒的酒水已经空了。因为刘暮舟每日除了练拳喝酒,根本做不了别的。

    将满十八岁的刘暮舟,上嘴唇与下巴上,也已经隐约有了胡须。

    坐了大半个时辰,刘暮舟呢喃道:“剑不是桃叶,梅并非寒香,但寒香应该是接受了桃叶吧?刘暮舟,多谢前辈了。”

    说罢,一道极其纯粹,不夹杂分毫异物的雷霆剑气疾驰往南,雷霆离去三息之后,才有炸雷声音传来。

    雷霆剑光离去不久,姜桃叶的坟包之上,竟然多了一株桃树。只不过这桃树,永远不会开花。

    九月中旬,一场大雪席卷入夏城。城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脚印,唯独北门处,只有浅浅一排南行脚印,脚趾清晰可见。

    有个年轻人盯着暴雪走进成衣铺里,花钱买了身靛青长衫,黑裤子黑布鞋。待人走了,铺子掌柜才嘀咕:“没见过这么小气的,旧衣裳都穿不上了,还舍不得丢?”

    刘暮舟当然舍不得丢,因为衣裳是钟离姑娘买的,这是个念想。

    走出成衣铺,刘暮舟先去青玄阁,往飞泉宗与芝兰山分别寄出一封信,又花钱买了最新的消息,这才准备往觅秋城去,答应的青虎丹总要兑现的。

    可打开那份山水见闻一看,刘暮舟便怔在了原地。

    自己的悬赏已经撤了,而一年前,学宫前任祭酒,芝兰山陈默,因犯了错被学宫永镇东海。

    正发愣时,有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现,身上拍了拍刘暮舟的肩膀。

    刘暮舟猛地转头,却是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

    “你是?”

    中年人一笑,轻声道:“我叫连庸,陈先生让我带话给你。他说啊,拉你下水实属无奈,因为你无意间抢了不属于你自己的路,但既然已经走了,那就将路走成自己的。接下来的几年依旧难走,但再难也要硬着头皮往下走。在宋桥为你背了黑锅的那一刻起,你已经是一枚棋子了。想要跳出棋盘,就变得更强。你终究会得到所有答案,但别人告诉你的,远不如你自己靠本事知道的,走你自己的路。”

    说罢,连庸递出一只白玉瓶,微笑道:“岳不山说要南下看望故友,这是他给你的青虎丹。现在请你喝酒为时尚早,将来你重回入夏城,我定好酒相迎。”

    说罢,都不等刘暮舟回话,连庸便消失不见了。

    风雪之中,年轻剑客一手抓着纸张,一手抓着药瓶,呆立许久。

    最终,他将一切收好,走上渡口,买了一张去往居曲国的船票。

    站在甲板上,刘暮舟自言自语:“路要自己走。”

    要尽快做到的事情有三件,西去铸剑,带上夭夭去见她,返乡。

    很难,但必须要做的事情,宋伯的仇、姜桃叶的仇、宋青麟的仇。

    他唯独忘了自己的仇。

    结果此时,有人一声惊呼:“宋兄!哦不,刘兄!”

    「如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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