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万里江山于不顾,只想偏安于江南,还要什么脸面?
弃祖坟于不顾,只想着自己过上安定的小日子,还要什么脸面?
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宋金战争的大局,临阵收回大军,导致大胜的局面转眼成了大败,还要什么脸面?
当然了,这些话李申之没有说,只是在心中默默念叨了一遍,他的眼神就足以让赵瑗脸红了。
赵瑗抖了抖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真的没脸说。
李申之继续咄咄逼人地说道:“朝廷的脸面是我李申之丢的吗?我李申之何德何能,就算趴在地上喊金人爸爸,能丢多大的脸?比称臣还丢脸吗?!”
此言一出,对在场的众人宛如五雷轰顶。
“称臣”,是赵构对金人的态度,为君子所不齿,却没人敢说出口去指责。有敢指责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被发配到了天涯海角。
李申之敢这么说,就是公然鄙视当今皇帝赵构的懦弱,就是公然指责当今圣上(岳飞的死罪里也有这么一条,叫“指斥乘舆”。字面意思是指着皇帝的座驾说三道四,引申为公开指责皇帝。然此罪不当死刑,充其量贬官外放)。
赵瑗沉重地呼吸了几声,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驳。
赞同是没办法赞同的,想要反驳却又无从反驳,只觉得李申之的话字字如针、句句如刀,深深地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李申之继续说道:“脸面已经没了,我追点利怎么了?我追点利怎么了?你们就没有逐利的时候吗?现在说我逐利,吃肉的时候可倒知道挑肥的!”
集合家国大义与市井骂街于一体,完美发挥。
赵瑗无言以对。
赵士褭出来打圆场:“都是为了咱们大宋,何必争得面红耳赤呢。后日就是完颜宗弼举办的宴席了,咱们尽早想想对策吧。”
李申之说道:“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会。”
说罢起身就走,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他是真的累了,奔波了一整天,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是巨大的消耗,现在只想躺在床上刷一会儿……算了,好无聊。
再则,刚才赵瑗对他的一番质疑,让他很心累,不想再跟这些人多说一句话。
自己处心积虑地,难倒不是为了大宋吗?为何还要被人误会成这样?
这一瞬间,他仿佛共情到了为大宋征战沙场的将军们,为大宋万民请命的官吏们,为大宋改革变法的大臣们。
就……好无奈。
……
“小和尚,你也觉得我错了吗?”李申之知道李修缘未来会是济公之后,再也无法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李修缘说道:“前世因,今世果。今世因,来世果。”
“说人话。”李申之有些不耐烦听这些。
李修缘淡淡一笑:“这都是你自找的。”然后闭上了眼睛打坐。
李申之一听这个,一扫疲惫的神态,瞬间键神附体,开启了战斗模式:“那为什么没有今世因,今世果呢?”
李修缘睁开眼睛想解释,忽然陷入了逻辑陷阱里,愣在了蒲团之上。
今世因当然有今世果,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李申之绝对不会问这么没水平的问题。
那么他想问的应该是……今世因,为何不是一定会有今世果?
就像努力学习就能考上好大学。可是努力学习,就一定能考上好大学吗?
既然不是一定,那么因果之间的关系不就被割裂了吗?
别说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种狗屁说法一定糊弄不了李申之那个大杠精,反倒容易成为他反败为胜的杠点。
李修缘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倒真有一种老僧入定的感觉。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没遇到过这种杠法,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
李申之替他解释道:“今世的事,变数太大,不容易说准。佛祖说出来的话,万一错的多了,老百姓就不信了。不如说成前世今生,反正谁也验证不了。老百姓本着善恶有报的朴素道德观,自然就信得多了。”
真的是这样吗?李修缘的佛心动了。
佛教就是这样,其发展成什么样子,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市场。也就是说,老百姓需要什么样的佛教,他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佛教。
要不然大相国寺作为佛门重地,门前怎会容纳那些杂耍的江湖艺人们和小吃摊贩们。
不仅能容纳这些小贩,寺庙甚至会在法会期间邀请小贩们前来,好聚拢人气,有助于宣传佛法。
所谓庙会,是指庙门前的集会。
……
一夜无话。
……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就在鸿胪寺吃的集体灶。
赵瑗见到李申之的时候,主动地打起了招呼,化解昨日的矛盾。
李申之的情绪也稍稍稳定了一些,回以和善的微笑。这家伙十有八九会成为下一任皇帝,自己的日子还长,关系还是不要搞得太僵的好。
再说,大宋再烂,也只是烂在皇室,跟这个时代的百姓无关。
身为一个华夏人,自己的祖先便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自己需要拯救的,是这片土地上那万千与自己先祖一样的百姓。
又何必因为皇室里的某些烂人,搞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鸿胪寺的饭菜虽然不那么可口,但营养绝对均衡,平日里应付一口,填饱肚子肯定没问题。
甚至在有些小国的使者眼里,食堂的饭就是珍馐美味。
这时,高丽使者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啊,李公子,你们竟然在这里。”
高丽使者高兴地打着招呼,把食盒放在了他们的桌子上:“我看你们昨晚睡得很晚,想得你们早起恐怕趁不上吃早饭,就去买了点羊肉包子,还热乎着呢。”
饭馆里面备的有食盒,方便食客们打包外卖。只需要付上少许定金,就能借用餐馆的食盒。若是遇到面熟的老客户,连定金都不用付。
李申之心中一阵感动,思密达果然是好兄弟,便不客气道:“谢谢了,我的兄弟思密达。”
那高丽使者终于摸清楚了这位大宋使者的根底,合着这位大宋使者的高丽话,只会说个“思密达”,而且用法还不对,纯粹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除了刚开口的“安宁哈撒哟”之外,其他的全都是信口胡诌的。
可谁让人家是上国天使呢,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上国天使说的都是对的,是我们自己说得不标准。
“趋炎附势。”赵瑗再次表现出了自己政治上幼稚的一面。
高丽抛弃大宋转投大金门下,这是给大宋下过国书的,赵瑗知道一些内情,也知道他养父赵构想骂高丽人而骂不到的无奈。
赵瑗声音虽小,却传到了高丽使者的耳朵里,一时间让高丽使者颇为尴尬。
李申之一把搂住高丽使者的肩膀:“感谢我的高丽兄弟,以后有机会去临安,我请你吃最贵的酒楼,嫖最贵的姑娘。”
高丽使者的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
果然简单粗暴的东西最容易打动人。
曾几何时,李申之也十分鄙夷趋炎附势之人。但是看到高丽使者才突然醒悟,这又何尝不是弱小者为了生存下去的无奈之举呢。
反观自己,与其在这里抱怨人家趋炎附势,不如努力提高自己。
当自己强大之后,趋炎附势之人自然会再回来。
相比于大宋喜欢玩的各种尔虞我诈,小国寡民唯有尊重强者。这么说来,反倒是高丽人更加的实在,因为人家的信条始终未变过。
……
整个一天,开封城都十分平静,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情报。
最热闹的地方,是各家权贵们的书房。
昨天发生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开封城。
其中的重头戏,是李申之贿赂各方官员。而重头戏里的重头戏,就是宇文虚中家的那一站。
宇文虚中和完颜亮并没有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刻意保密,甚至还略微纵容手下们散播出去一点只言片语,就是想在宴会之前放出一点风声,让有野心、有想法的人能够提前谋划一番。
这开封城,并不是完颜宗弼一人说了算。
当然了,每股势力的关注点都不同。各国使者们最关注的,是宋金之间到底议和能不能成,以什么样的条件达成议和。金国权贵们关注的,是完颜宗弼的权势还能持续多久。
至于无奈投降金人的汉人们,则是盘算着到底该继续侍奉金人,还是择机南下归宋。而侍奉金人,是该想办法全家移民到中京,还是就留在开封城中。
更让人惊讶的是,宇文虚中在李申之走了以后,当着完颜亮的面把秦桧给痛骂了一遍,说要上书陛下废除与秦桧的关系,让李申之当金国在宋国的联络人。
谣言便是这样,宇文虚中不过是随意地提了一嘴而已,传导完颜宗弼耳中的时候,已经成了宇文虚中誓要除掉秦桧,必杀之而后快。
完颜宗弼并不在意这些。
他是跟着女真部落一代目战神和二代目战将们征讨过天下的人。在他之前,金人作战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
从他开始,金人逐渐打了几个大败仗,也打了几个大胜仗。虽打破了无敌金身,却也依然能够保持对宋的军事压迫,以及战略攻势。
他认为,一个部落,或者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是实力。一些机关权谋都是弱者玩儿的东西。
强者之需要一路杀过去就完了。
如果杀不过去,那只能说明自己不够强,回家休整一番,等实力够强了再杀过去。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直到宴席开始的时候,依然是这般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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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佛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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